烟袋锅是铜的,烟袋哨是玉石的,烟袋子是家织黑布缝的。烟袋有长烟袋与短烟袋,长烟袋是通透的檀木杆,短烟袋是一扎长的短竹竿。长烟袋拎在手里有一股绅士味儿,短烟袋别在腰里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不管长烟袋还是短烟袋,按进一锅烟,点燃之后都是吸吸溜溜,吧嗒、吧嗒,然后咔咔咳嗽几声,算是过瘾了。
老家的男人没有几个不会吸烟的。老人们说烟能够咳痰、利气、提精神,特别是丢下饭碗吸一袋烟,那叫一个美呀——饭后一支烟,赛如活神仙嘛。就连小孩们看到吸烟人那个悠闲自得的神气劲儿,也想偷偷摸摸尝一口。尝过之后,鼻涕眼泪一齐流,才知道那玩意不是小孩干的。不过,小孩是想用爷爷的烟袋锅炸包谷花,好像烟袋锅炸出的包谷花更香些。歇后语“烟袋锅炸包谷花——一个一个来”,道出了其中的奥妙。
老家人吸烟弄不清始于何年何月,但老家人种烟是有些年月的。老家隶属于古冠军县,东临七里河,西跨爬鱼河,是几千年来淤积的河滩地,土质疏松,地形平坦,黄土层深厚,土壤肥沃。据说还是气死龙王爷的地方——旱不怕旱,涝不怕涝,再旱的天也旱不坏庄稼,再涝的雨季也积不了水,正是这气死龙王爷的地方才适合种植烟叶。四百年前,烟叶漂洋过海来到华夏大地,很快就在老家这块宝地生根生金,成为老家人发家致富的门路。
明清时期,官府就发现冠军县种植的烟叶宽大、厚皮、油分多,味道好,后劲足,因此,就在当地大力提倡种烟叶。几百年来,老家人也慢慢掌握了种烟、晒烟、炕烟的规律与技术。
种烟虽不是什么技术活,但也是需要踏着节令的脚步,像养儿育女一般把烟叶伺候好。立春过后,种烟人把去年留存的烟籽用温水泡上,然后揣在怀里暖上半个月,烟芽才露头。到惊蛰下烟苗,盖上薄膜,生怕钻进一丝风,生怕冻坏了烟宝宝。烟苗一直长到谷雨,鹅娃儿一般的烟苗移栽到广阔的田野里,暖洋洋的阳光,牛毛似的细雨滋润着一天天拓展开的烟叶。种烟人起早贪黑绕着烟叶转:拔草、中耕、打药、掐顶、打芽子,忙忙碌碌一季子。等到夏至,站在地头看到一人多深的烟叶冒顶花了,才知道伺候几个月的烟叶真的就要成熟了。炎热的三伏天,刷烟、串烟、晒烟、炕烟、拣烟、扎烟、卖烟,那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一般人体会不到的辛苦与劳累。
在煤炭没有普及的时代,老家人种烟主要是通过晾晒制成绺子烟(也称作“绳烟”)。那时还没有纸烟,人们主要是用烟袋吸烟,吸的烟是绺子烟。烟叶长到黄亮亮才算成熟,成熟的烟叶还有一定水分,尤其是烟叶中间的烟筋含水分更多。要想把刷下来的烟叶晾晒干,需要串绳后白天晒,晚上潮,反反复复好几天,摸摸烟筋干了,才算把烟叶晒干了。晒干的烟叶不好保存,因为晒焦了,烟叶容易碎掉;晒不干,烟叶又容易霉坏,因此,掌握烟叶的干湿程度是一种技艺,有经验的用手一摸,就知道干不干,适宜不适宜保存。晾晒好的烟叶,用绳捆成一捆一捆,等收烟的来收购,也有留上一两捆自己吸的。
那些年,男人们身上不离烟袋,随时随地都可以掏出烟袋,按上一锅烟,点燃后美滋滋地吸一锅,甚至没有烟袋的还能够等人家过瘾后借人家的烟袋过过瘾。传说大清年间,一个牛板有一天早上不到五更就套牛下地犁地。犁过几趟后,停在地头让牛歇息,自己也想吸一袋提提神,然而摸摸腰间没有烟袋,这才想起来起得早,走得急,忘记带烟袋了。可烟瘾上来,不吸烟就像没魂一样,没法继续犁地。牛板急得团团转,看到不远处有一大块烟地,就走过去摸着黄亮亮的烟叶,想着用嘴嚼一口也可以过过瘾。谁知刚想伸手去拽烟叶,一个白胡须老人从背后笑嘻嘻地说:烟瘾来了吧,吸我的。说着,递过来一个烟袋。牛板赶紧吸一口,感觉香喷喷的,味道美极了。再吸一口,感觉上下通气,太舒服了,太过瘾了。等到想吸第三口,眼前的老人不见了,手中的烟袋也没有了。再看看眼前的烟地,有一棵烟上确实少了一片烟叶,那片烟叶不就是刚才要拽的那片吗?牛板就纳闷了,刚才明明是一个白胡须老人给的烟袋,明明吸了两口,咋就不见人啦?
牛板抬头向东望去,东方已经慢慢放白,太阳也在薄雾中喷薄而出。再看远近没有一个人,难道遇上——
等到人们来上工干活,牛板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说给村民,大家说:你遇见烟王啦!遇见神仙啦!当即有人摸着那棵少了一片叶的烟说:这就是烟王呀!
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的人们都知道冠军县出了烟王,冠军县的烟叶味道好。当地衙门也把冠军县的烟叶作为贡品送到京城,让大清皇帝也尝尝冠军县的烟王味道。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冠军县的烟叶还代表中国烟草荣获了金质奖牌,为国争了光,长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