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

2021-04-25 10:09:40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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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邓州农村,坑塘水中,坑塘岸畔,一年四季都在流荡着不同的画面,演绎着不同的故事,最为常见的是鸭鹅一面嘎嘎欢叫一面悠然凫游,尾后犁开道道水的波纹;有时一鸭或一鹅忽然肚皮挺出水面,啪啪地拍打着翅膀,又有时两鸭或两鹅忽然踩着水面,宛似凌波微步般的前后追逐着,后面的追上前面的了,必然一口叼住它的头顶翎毛,将其脑袋深深按于水中。鸭们鹅们整日泡于坑塘,有时就将腹中的蛋也嬎在了水里,夏日的午后,孩童们去往坑塘洗澡,往往一个猛子下去便能摸到一颗鸭蛋或是鹅蛋,——可惜因为时日过长,早就成了臭蛋,不能拿回家里煮食了。

有些家距坑塘较近的农人,屋里连买洗脸盆的钱都省了下来:每天早晨起床下地,干上一个钟头两个钟头的农活,“饭时”(邓州乡村俗语,指早饭时候)回家路过坑塘,顺便就把手脸给洗了;有的坑塘靠岸地方专门放置一块大石,妇女们就把这大石做了搓板,常常在上面捶洗衣裳。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寒冬,坑塘水面结了厚达二指三指的坚冰,孩童们就拿石块瓦片狠命去砸,有时甚至竟跳到冰上抽“转”(邓州方言,即陀螺)取乐。黄昏时候,上了年龄的婆婆们来到坑塘岸边洗红薯了,靠近岸边的坚冰早被砸开一个桌面大小的窟窿,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冷水。婆婆们把盛着红薯的箩筐放进水里,然后就拿一株根部生满硬须的烟杆使劲捣戳,这样不用动手即可把红薯表皮上的粗泥洗去,再然后提出箩筐,一个一个的仔细洗去红薯表皮上的细泥;由于水温太冷,她们洗上一会便得直起腰来,将两手伸进棉袄的下襟或者棉裤的裤腰里取暖。如果有两个三个婆婆同时来到坑塘岸边洗红薯,那么她们就会将红薯箩筐放进水里泡着,然后站到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直到别人家的炊烟冉冉升起,直到院内传来儿媳妇抱怨的喊声,这才赶紧噤言闭口,慌慌张张的弯腰伸手去洗红薯。

冬天往往是坑塘的涸水季节,勤劳的农人们常会趁着这段时光抽干坑塘里所余不多的积水,然后手持铁锨,从坑塘边缘开始,一锨一锨将其底部的淤泥(邓州方言称为青泥)全部挑出堆于四岸。在当年的邓州农村,化肥尚为罕见,田中所施肥料分为土肥和粪肥两种,这些淤泥由于常年淤积坑塘底部,又经风刮日晒,发酵蒸腾,富含着各种养分,经过数月的烈日曝晒后便成为天然的土肥,秋天里施进田中,庄稼自会长得格外肥壮。农人们在挑着淤泥的时候,常会遇到胳臂粗细、长可数尺的黄鳝或者泥鳅,这些家伙一被发现,立刻拼命地钻进淤泥深处,和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不过不用急,反正坑塘中所有的淤泥都将挑出,淤泥挑尽之时,便是它们束手就擒之日。有时候,一口坑塘竟可捉到十多条甚至二十来条黄鳝泥鳅。农人们将这些黄鳝泥鳅用青泥裹好,外面再包上数层枯皱的荷叶,然后一并放进灶膛下面滚烫的柴灰堆中,顿饭工夫扒将出来,荷叶早已燃烧净尽,青泥也早已干硬酥脆,手指轻轻一弹,青泥便即片片剥落,一阵白汽氤氲而起,接着便是略微带着淤腥味的清香扑鼻入口;孩童们尚未张开嘴巴,涎水早已流溢千丈……

尽管围绕坑塘同样有着种种或壮烈或幽怨,说也说不完的故事,就像著名的邓州籍军旅作家周大新在《香魂塘畔香油坊》中所叙的那样,但在下面我还是想撇开它们,重点写一写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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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年的邓州农村,一般每个村落都有一到两口水井;当然,如果人口特别多的话,也可能会有三到四口。水井大多位于村外,即便与最近的居户也保持着三二十米的距离,这样做主要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水井井台常由经过石匠刻凿的青色条石铺叠而成,其边沿长年累月为井绳磨擦,凹陷着一道道又粗又深的印痕;井台下面,层层青砖垒砌的圆筒型的内壁上,则时常生满了毛茸茸而又湿淋淋的绿苔。

有的水井装有辘轳,汲水时候,只需将井绳盘在辘轳上,然后用力绞动把手即可将盛满水的木桶由井底提出;有的水井未装辘轳,汲水时候,便完全凭着人力一把一把的向上拔着系了水桶的井绳了。不管装没装辘轳,所有的水井自诞生之日起,井畔必会移栽上一株两株粗大的白杨树;白杨树与水井相辅相生,相依相望,浓密如盖的枝叶可以为盛夏时节前来汲水的乡民们提供一方遮蔽烈日的绿荫。

水井的井口大小不一,并无一定的尺寸,其中大的有大碾盘那么大,小的有小碾盘那么小。在老辈人的传说中,海中有海龙王,河中有河龙王,井中自然也是有着井龙王的。井龙王平日蛰居井底,管理着井下世界的事务,享受着人们四时贡献的祭品,夜间则化作龙形冉冉升出水井,踟蹰于村落上空,默默地俯察着由它养育滋润的子孙们。孩童们由此而对水井生出了敬畏之感,走村串乡逢遇水井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匍匐近前,伸长脖颈向下一望,黑幽幽的一片银亮,宁静森凉中充满着无限的神秘和怪奇;丢一块石头下去,好半天才听到“咕咚”一响,于是转身撒腿就跑,仿佛那井龙王真的会因陡受惊扰而窜出井口,一路叫骂着追赶上来似的。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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