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开

2021-05-19 11:12:05 作者:程金顺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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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楼下的那株楝树已经开花了。

这是一株成年的楝树,树龄至少已二十年以上,树干胸径已超过三十多公分,挺拔的树干将繁茂的枝叶向空中举起,举过四楼,接近五楼。

我家就在五楼,站在阳台上,俯视楝树,繁密的淡紫色楝花缀满枝头,树冠似一柄紫色的花伞在空中撑开,覆盖了十几平方米的空间。我在楼上观楝花,小区人在楝花下行走。楝花淡苦的香味在空中弥漫,在清晨格外浓烈,招来一只画眉鸟在楝树旁的绿杨里尽情地吟唱:“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它的叫声很特别,每一次都是开首一个短音,然后语音飞快地滑过,尾音拖得很长。这或许是爱情的歌唱,只闻鸟声,不见鸟影,给人增添无限的遐想。

楝树花很小,小得我站在楼上根本看不出花的形状。小区里的人很忙,忙得没有一个人能停下脚步看一眼这淡紫色的楝树花,品一品楝花特殊的香味。五十米外的街道上车流如注,行人如云,他们不会想到就在距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株楝树花在静静地开放,淡苦的花香,正洗涤着汽车尾气带来的污染,为我们营造一方城区里的世外桃源。

楝树花下居住着一位老婆婆,她一人独守着一个家。她家的主房是一座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岁月的风尘,已淹没了房屋当初的明艳,两厢是几间高高低低的小屋。老婆婆的年龄已经很老了,每天佝偻着身子打理着屋子,在门前的小路边开垦几片菜地,一年四季,生菜、莴苣、茄子、辣椒不断。

老婆婆的房屋镶嵌在两边高大的楼宇之间,楝树、杨树绕宅而生,成为小区原生态的风景。这株楝树,长在主房的后面,楝花开在暮春的光阴里,开在立夏的节气里,它与城市里的月季、村庄里的槐花一起,送走了春天,迎接着夏天的到来。就如楝树下的老婆婆,送走了自己的儿女,坚守着家园,期待着儿女们归来。

这一树楝花,也开在我的记忆里。

此时,我可以想象年迈的父亲,正坐在老家门前的楝树下,看着满树的楝花,抚摸着水桶粗细的楝树,等待着我们回家。在家乡,楝树是做床的好材料,楝与“连”谐音,楝籽与“恋子”相近,在父亲的眼里,如果用楝树为儿女们做一张婚床,这床一定要与“七”相关,如床长七尺,或者六尺七寸,床宽二尺七、三尺七、四尺七等。楝树有籽,俗称楝籽,千万楝籽,挂满枝头,合了父亲把儿望孙的心意,有了这象征“妻”的数字,也有了这用楝树做的婚床,他的儿女们就可以婚姻美满,他就可以子孙绕膝,含饴弄孙,乐享天年,父亲的人生就有了幸福的意义。但是,我总是让父亲失望,结婚后,并没有用父亲的楝树做自己的婚床,时常工作在外,不能时时守在他的身边,不能满足他子孙绕膝的愿望。

楝树还在,每年春末夏初,楝树依然开出一树楝花,紫色的花和着淡苦的花香,装点着父亲衰老的岁月,静静地守望着家园,殷殷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因此,我每看到楝树下的老婆婆,就想到老家年迈的父母,就会产生回家的冲动。

回家后,看见门前的楝树,看见日益老迈的父母,无端地感到愧疚,父母爱他们的楝树,像爱他们的子女一样;爱他们辛苦打造的老家,也如鸟儿爱它们自己的巢一样。而我又不能终日厮守在他们身边,每次短暂的相聚喜悦,总被无情的分离折磨得痛苦不堪。我深感自己的不孝,不仅没用父亲栽下的楝树做自己的婚床,而且还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共度最后的时光,甚至还用一次次分别增添他们的忧伤。

虽然正值五一假期,楝树花下很少能看到孩子们的身影,现在的孩子们活得并不比大人轻松。我爱人的侄孙子刚刚七岁,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假期仍要上街舞辅导班,为了争取半天玩耍时间,一大早就与他的母亲说好话,结果还得去上辅导班。不像我们小时候,楝花凋落后,楝树上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翠绿的楝籽,我们可以用这些楝籽做楝籽枪,一截竹筒,一根小木棍,将楝籽一劈两半,分别堵住竹筒两端,用小木棍将后面的楝籽往前推压,“啪”的一声,堵在前端的半边楝籽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很是好玩;或者在楝树下唱锣鼓曲“三句楝花开,四句楝花落,伢妹子,对对子,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啊咿呀嗨”。

楝树下的老婆婆空闲的时候,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想起了她的儿女、孙子们,张开掉落了牙齿的嘴巴,哼唱着“苦楝树,苦连根,苦楝开花紫茵茵。娘想儿,也想孙,就像楝花苦在心。楝花落地下,楝籽挂青云,母子不能见,不由泪纷纷”。

老婆婆的吟唱,合着楝花的香气飘到楼上,钻进我的耳中,眼前的楝花朦胧起来,渐渐地化作一片愁雾,笼满心头。

唉,我该回家看望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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