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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春意的加深,村里的小鸡娃逐渐多了起来,这些小鸡娃各有不同的群落,分属不同的家庭,但却日日混在一起觅食聊天,那么如何辨出哪些小鸡娃是自家的,哪些小鸡娃又是别人家的呢?别急,家庭主妇们自然有着自己的办法的。她们买来膏子水,红的,蓝的,黑的,紫的,你家的小鸡娃涂红颜色,我家的小鸡娃就涂蓝颜色,你家的小鸡娃涂于头顶,我家的小鸡娃就涂于尾部,颜色不同,位置不一,于是就很容易辨认了。——如果小鸡娃实在太多,仅用膏子水还是不能辨别清楚,主妇们又会买来五彩花线,打成结子系在小鸡娃的脚趾上,膏子水加上五彩花线,分辨起来那就绝对的万无一失了!
两三个月后,这些小鸡娃们便长得半大了,在彻底褪去嘴角边的乳黄的同时,它们也完全忘记了母亲曾经给过它们的爱,给过它们的温暖和保护,开始独立的自由自在的在房院里和树林间、庄稼田中寻觅吃食了。
然而这时却须防着“狼子”了。“狼子”是邓州乡间对于黄鼠狼的卑称,在邓州的民间传说中,黄鼠狼是个刁狡阴险而且诡计多端的角色,甚至竟能化身白面郎君设计色诱年轻漂亮的村姑,因此又被冠以“黄大仙”的封号。一群小鸡娃脱离母亲,正在半人多高的草丛间觅食蚂蚱飞虫,一只胖乎乎的小家伙离群走得太远,又因觅食心切,竟未发现两株蒿草后面隐藏着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啾啾,啾啾”,小家伙一面低声哼唱一面漫步走至蒿草跟前;那守株待兔的黄鼠狼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然猛扑而出,小家伙躲无可躲逃无可逃,甚至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便被咬着脖颈顺地拖走了。
傍晚小鸡娃们“上宿”(鸡回窝里歇宿,在邓州乡间称为“上宿”)时候,家庭主妇们是要站在鸡窝旁边一个一个点数的。奇怪,昨天少了一只,今天又少了一只!她们皱着眉头,满脸疑惑的嘀咕道;第二天便到处的找,结果就发现了草丛中间的一地鸡毛。狼子,可恶的狼子!家庭主妇回家告诉了当家的男人,男人就取出一件机具,黄昏时分安放在鸡们时常活动的草间。这机具由六块长短宽窄各异的木板组成,形状类似木箱,仅有前部开口,而且内设机关,一旦碰上机关,上面的木板便会闸门般的放落下来,将出口牢牢封死。男人在安放机具的同时,又在里面放上两只小鸡娃,小鸡娃整夜叽叽啾啾的叫着,于是引来了黄鼠狼。黄鼠狼尽管狡猾,然而毕竟不能抗拒鲜嫩鸡肉的诱惑,经过大半夜激烈的思想斗争,终在天明时分将心一横,试试探探的迈出步子,顺着前部开口钻进了机具;正欲扑向小鸡娃时候,不想触动机关,“咔嗒”一声,出口处的木板落下,顿时身陷囹圄,便是哭天抹泪,便是求天告地,也再不能出去了。
男人们捉了黄鼠狼,常怀着报复的快意当顶一棒将其击死,然后剥皮揎草挂于房檐下面风干,冬天时候便拿了去往集上,集上有专门收购黄鼠狼皮毛的店铺,一张可值价五元;有时并不去往集上店铺售卖,而是将其尾毛小心翼翼的拔下,用细线一撮一撮的捆系成束,装于竹管下面,制成狼毫大笔,给孩童们在学校里写大字时用。这种狼毫大笔笔端不蘸墨不涩滞,滑润而富于柔性,写下的大字自然特别漂亮,所以很受欢迎。
秋天来了,小鸡娃们大都长成半大的姑娘小伙子了,一个个毛羽鲜亮,体格健壮,踌躇满志的在房前屋后踱步觅食,预备着越冬度寒的年货,然而在它们的身后,却又出现了三只五只刚刚出壳的小鸡娃。——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人们学会了玩穿越,鸡们也学会了玩穿越?又或者是哪只德高望重的老鸡一时心血来潮,玩起了返老还童的游戏?不,都不对,这些小鸡娃其实仍是母鸡孵卵育出的。原来这只母鸡在春天时候被强行中止了“捞窝”行为,心怀怨愤,痛定思痛后,竟选定了一处家庭主妇不易察觉的旮旯,偷偷的攒下了几颗鸡蛋(也不管有“榆钱”没有),然后就开始私自抱窝了;二十一天后,小鸡娃顺利出壳。这些小鸡娃直到母鸡引领出来觅食炫耀时,才被主人发现,所以带着些私生子的性质,被蔑称为“秋鸡娃”。“秋鸡娃”因为属计划外出生,享受不到正常出生的小鸡娃的各项福利待遇,又因生不逢时,大多身体羸弱,心理自卑,时常畏畏缩缩的独立寒秋,“啾啾”哀鸣;立冬过后,一场寒流袭来,多被冻死。故而在邓州乡间,“秋鸡娃”常被喻为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意思,又有一句歇后语道:“秋鸡娃”喝烧酒,——活得不耐烦了!
第二年的开春时节,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新生的母鸡们便要开窝“繁蛋”了,——在邓州农村,母鸡下蛋不叫下蛋,而叫“繁蛋”,听来颇带几分文言文的气息。它们蹲在鸡窝里,脖脸憋得通红,嘴巴张得老大,使劲的发出着咯儿咯儿的呻吟,身子也在颤颤抖抖,一次一次的慢慢向上浮起,又一次一次的慢慢向下蹲伏,就像女人生头胎孩子那样艰难;终于,一颗带着血丝的鸡蛋繁出来了。小母鸡在初次完成了作为鸡的使命后,就会跳出鸡窝,“咯嗒咯嗒”的大叫着向主人报喜,而主人则会在地上撒下一把谷糠,作为它们下蛋后的奖励。
同样,在这样的季节里,新生的公鸡们也在跃跃欲试的开始学习打鸣了。第一次打鸣因为缺乏足够的经验,总是不能气沉丹田,声由喉出,往往一声短促的“咯——”后,就似岔了气般的没有了下文;这需要反复的练习校正,反复的虚心求教,数天后才能像前辈公鸡们那样熟练打鸣,从此便忠于职守,日日履行着为主人报时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