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网讯 这时节的苞谷地里,虽然杂草依旧丛丛簇簇,葳葳蕤蕤,但却已经不能影响到苞谷棵子的正常生长了,——非但不能影响到苞谷棵子的正常生长,反倒被其踩于脚下,显出一派低三下四苟且偷生的情状;当然,为了不使杂草结籽留种,也为了丰富牛羊槽中的食料,人们还是要走进地中薅草的。十几里、几十里绵延相接的苞谷棵中,常常活跃着野兔、刺猬、獾子、狐狸和黄鼠狼,偶尔甚至还能看到胖乎乎的绿背白肚皮的青蛙;它们幽灵般的在这广阔无垠的绿色海洋里藏匿着,窜跃着,交配着,繁殖着,如果遇到了在田里薅草的人,遇到了在田畔行走的人,它们会停下脚步,双眼一眨不眨的和你对视片刻,然后扭转身去,不慌不忙的蹿进深远的绿色海洋……
这时节倘你干活疲累,大可仰身躺倒在苞谷棵子中间,用手臂枕着后颈,让脊背、腰臀全面的触接着地面,那么你将在感受到大地母亲给予你的一点微微的温热和舒坦外,还能闻到苞谷叶子和苞谷穗棒发出的丝丝沁人心脾的清甜和芬芳,还能听到风掠过苞谷棵子时苞谷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的唰啦唰啦的絮语,你想到这是近邻的两株苞谷棵子在相互问候,在相互交流,——它们原本也是有着躯格有着灵魂的物种啊!这样的时刻,你可以大声的吼,大声的唱,谁也不会来阻挠你,谁也不会来取笑你,因为苞谷棵子结成的重重围墙早把一切声音都吸收消化在了自己宽阔的胸怀里了。你觉得四围是如此的静谧,如此的清幽,静谧清幽得仿佛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你一个人似的。你望到了秋虫(邓州乡间对于蟋蟀的俗称),望到了蚂蚱(邓州乡间对于蝗虫的俗称),望到了“勾蜓蜓”(邓州乡间对于蜻蜓的俗称),它们成群结队的在地面翩飞,在空中翔舞,既无忧无虑又自由自在;你还望到了蓝天,那蓝天为苞谷叶子横七竖八的切割后,呈现着支离破碎的形状,那蓝天高远而且澄净,只偶尔有一小片洁白云絮悠悠的飘过;最后,你又望到了一面蛛网,那蛛网结于两株苞谷棵子中间,约有草筛大小,呈着一圈一圈波荡浪漾的同心圆形状,那蛛网丝牵线绕,在蓝天丽日下面发出着闪闪耀目的银光……
这时节的苞谷地头,常会看到漫步而行的一个两个农人。他们口里咬着烟管,枯皱的脸上难得的浮现着一丝笑意。是啊,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确实该高兴高兴了,因为这大片神奇美丽的世界,全是他们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啊,这大片青碧葳蕤的秧苗,全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孩子啊。你看他们望着苞谷棵子时那种慈祥爱恋的目光,不正是面对着一群长大了的儿子闺女的父亲母亲才会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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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苞谷进入了收获时期。
和苞谷同时进入收获时期的,还有许多其他的庄稼:
高粱熟了。高粱在邓州乡间又被称为桃黍。桃黍紫红色的穗子约有巴掌多大,颗颗珍珠般的籽粒密密实实的簇拥其间,沉甸甸的从桃黍秆的顶端悬垂下来,把桃黍秆都压得半弯了腰。那遍地遍地的桃黍呵,近看若支支火炬,远看似团团红云,为金秋的田野增添了几多绚丽色彩!黄豆熟了。黄豆拇指大小、铃铛形状的荚角垂挂枯叶干茎的下面,每有风起,便飘呀摇呀的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相互碰撞着,嬉闹着,行走田畔,你仿佛都能听到那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嘻嘻呵呵的嬉闹声。绿豆熟了。绿豆已经摘过几茬了,然而即将枯萎的藤叶间依旧在不屈不挠的开着细碎的白花,结着墨绿色的长荚,——绿豆“捞秋”(就是到了深秋仍能继续开花结果的意思),这话果真不假。还有花生,还有红薯,还有棉花……
秋天,真是一个令人欢悦的收获季节啊!
在高粱、黄豆、绿豆的陪伴下,苞谷也急不可耐的向人展示着自己的生命价值了。
看吧,苞谷的茎秆在一天天的干黄着,苞谷的叶片在一天天的枯萎着;看吧,苞谷的穗棒在一天天的瓷硬着,苞谷的胡须在一天天的轻燥着;看吧,微风拂过田间,苞谷的叶片在唰啦唰啦的欢唱着,苞谷的胡须在浮浮扬扬的飘荡着。——满地的苞谷棵子就像一位位虽然年过花甲但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它们整整齐齐的站于田中,在半露出颗颗饱满的金黄色的苞谷籽粒的同时,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仿佛在对着漫步田间的农人们高声叫喊道:主人,我们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吧?……
早在苞谷孕穗上浆时期,许多馋嘴的人便蠢蠢欲动了。这时节,剥开苞谷穗棒外面层层包裹的青里透黄的嫩皮,白白的黄黄的苞谷籽粒就裸露出来了,它们颗颗晶莹剔透娇小玲珑犹若古典美人的贝齿,整齐成行的排列于苞谷圪垱上,指甲轻轻一掐,一泡青香四溢的嫩水便涌流了出来,直看得人情不自禁的便在舌下汪了一腔口水。于是,就有手脚不稳的人开始做贼了。做贼的常有过路的妇女,她们打从苞谷地旁路过,瞅着看青的人卖眼的机会,手麻脚利的掰下一株两株苞谷穗棒掖在裤腰间,然后一扭一扭若无其事的走了远去;又有割草的孩童,他们偷偷摸摸的爬进地去,掰下三株两株穗棒塞进竹筐底下,上面用草覆盖严实,晚上带了回家。——所以对于过路的妇女和割草的孩童,看青的人总是格外注意;当然那些品德高尚的妇女、正直不阿的孩童也会尽量不往苞谷地边去的,瓜前不提鞋,李下不扶帽,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嘛。
在当年的邓州农村,每当大秋拖着尾巴蹀躞而过的时节,如果接连下了两天三天的连阴雨,白天里既不能下田干活又把瞌睡睡得饱足的话,那么从五六岁到十三四岁的孩童们便会于晚饭后齐集村头或村尾某家农户的炕烟楼前,映着炕烟楼炕道内通红的火光玩纸牌、听古经、打闹嬉戏。这玩纸牌、听古经、打闹嬉戏不过掩人耳目、消磨时间罢了,大家的真正用意其实只有一个:偷苞谷穗。约莫更余时分,满村的人多已酣甜入梦,秋雨紧一阵松一阵的打在头顶临时搭起的塑料薄膜上,耳中自然也便响着紧一阵松一阵的噼里啪啦声音。该行动了!为首的娃子头(邓州乡间俗语,孩子王之意)点了三个两个人:你,你,还有你,快去快回!被点到的孩童大多泼皮胆大,喜欢攀高爬低,富于冒险精神,当下也不说话,只是身影一晃,便泥鳅般的消失在了墨黑细密的夜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