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  夕

2023-01-30 15:26:22 作者:郑江涛 来源:
分享到:

除夕的早上,清冷清冷,八九点钟了,路上还没什么人。有风,不大,吹在身上冷飕飕的,让人缩手缩脚。路边还有一两家顽强的地摊在卖对联,无人光顾,风把对联吹得翻卷着,摊主脖子缩在棉袄领子里,落寞地等待着最后的顾客,今天半个集,卖不完只有等来年了。偶尔,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这是进入腊月后唯一一个道路不再拥挤的日子,游子们都已回到了温暖的家,正和父母或者妻子儿女兴高采烈地贴对联吧。

和往年一样,扯去门上已经暗淡的对联,更换上内容大同小异的新春联,积了一年的灰尘纷纷落下。

如今的对联都是印刷的,又长又宽,红底黑字或者金字,很气派,已经很少能看到手写的对联了。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师专上学的时候,到腊月二十七、八,便有邻居夹了红纸到家来,“娃子,给我写写”,交代清楚几扇门,便去了。

我便在堂屋里拉开桌子,添墨裁纸。天总是很冷,三间瓦房空空旷旷,空气倒是新鲜,只是冷得伸不出手。我两手握着对着嘴,哈哈热气,执笔开写。刚开始手僵着,总是不很流畅,写了一副又一副,慢慢写得自如起来。一家写完再写另一家,弟弟在一旁观看,有时候帮我拉纸。“又是一年杨柳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爆竹声声辞旧岁,锣鼓阵阵迎新春”,都是经常写的。还有“小心灯火”“四季平安”“满院春光”“槽头兴旺”之类的小条。每家还必得有一副窄窄的报条:“捷报新春公元一九XX年农历XX年出门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是要贴在大门口的。写完一家晾干,卷起来放在一边,人家来取时往往会给我让支烟,我是不吸的,但很有成就感。往往这时候,父亲都是在请人下油锅,满院飘着香气,写的累了,去灶房拿两根油条或者鱼块犒劳自己。吃着美食,看着自己的作品,灶房里大人们边下锅边开心地说笑着,这是农家一年里少有的闲暇轻松且富裕的时光了。除夕的上午,我往往会不动声色地在村里转转,偷偷看看自己的字贴在门上的效果。

我初中时就开始有意识地学习书法,没有老师,自己买本颜真卿的字帖练。寒冷的冬天,闷热的夏天,大家在外边玩,我坚持坐在屋里写,写啊写,把家里的所有废纸都写满了。只是一直没有老师,因为上学,练习断断续续的,所以很业余,勉强能写个对联罢了。一九九六年结婚,对联也是我自己拟写的。不少人以为我现在刚开始写字就写这么好,其实是写了很多年了。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不下功夫而随随便便就会成功的。正如冰心所说的,“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就是这个道理,只是我远没有成功罢了。

贴完对联,我回老家为爷爷奶奶上坟。冬日的田野空旷萧索,爷奶的坟头已有了荒草,姥舅爷的坟隔条土路,在不远处,想来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舅甥们还是在相依为命吧。天阴沉着,风大起来了。我一张一张地点燃火纸,纸灰在风里飘散,我在心里呼唤着:爷、奶,过年了,来拾钱吧。鞭炮响起来,青烟弥漫着被风吹散。远处的村庄里也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哦,又是一年了……

年夜饭准备好了,七碟子八碗的,吃在其次,主要是难得一家人团聚热闹。一屋子的孩子,有的结婚马上要当爸爸了,有的上大学了,而我,不知不觉,白头发多起来,脸皮松起来,眼袋也越来越大,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孩子一个挨一个拿起酒瓶敬酒,可爱的孩子、美好的祝愿和醇香的美酒真是让人陶醉啊。孩子们谈论着来年的计划,还讨论今年的春晚,掐着时间点,八点收拾完要看春晚了。在我的青少年时代,春晚是全国人民最奢华最期待的盛宴,春晚是过年的最大的期盼。电视台往往从八九月份就开始追踪报道春晚的准备情况,而春晚的四个钟头足足够人们津津乐道地谈大半年的。姜昆、倪萍、赵忠祥都是我们热爱的主持人,陈佩斯、朱时茂,那时拥有全国大量的粉丝。后来赵本山一统春晚小品江山,每年的春晚,赵本山不出场,春晚都不算到高潮。在人们的意识里,春晚就是赵本山,赵本山成了春晚的最大看点。时代滚滚向前,赵本山也老了,终于,春晚没了赵本山,没了赵本山的春晚一年一年继续着,依然是国人除夕的盛宴。

我对春晚却渐渐淡起来,当年的热情激动不再,许是真的老了吧。“爸,春晚开始了,快来!”“好,好。”

我答应着,并不急着去电视机前。往往看到半截,便瞌睡起来。赵本山的小品俗是俗些,毕竟大众化,贴近生活,贴近人心,没了赵本山,好像没了什么期盼。小时候,一直把春晚看完,还精神抖擞,激动得睡不着,第二天早早又起来,和小伙伴们满村子跑着拾炮子去了。

实在坚持不住,我先睡下了,在春晚热闹的音乐里,在孩子们欢乐的笑声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孩子推醒,“爸,零点了!”

哦,我定定神,似乎有噼啪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城里已经禁炮了,这是从乡村传来的吧。新年了,睡吧,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我过的人生第几个除夕了?想不清楚,翻个身,又沉入到梦里去了……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