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

2022-07-06 09:58:37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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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能体会到庄稼绝收时候农人们心中的那份悲苦吗?你能体会到庄稼绝收时候农人们心中的那份怨恨吗?唉,那播种时候的满怀希望,那除草时候的煎熬苦累,那追肥时候的拼力挣扎,都是为了能在收获时节让每棵苞谷秧苗怀里都揣上一株两株的穗棒啊,都是为了能在春荒时节让大人小孩都有点粮食果腹从而得以将卑弱的生命延续下去啊!还有,如果苞谷丰产丰收,除了供给一家人食用之外还能有所盈余的话,那就卖了换点钱,买瓦把房顶上的窟窿补上一补,买砖把院墙倒塌的豁口修上一修;小儿子垂涎的拨浪鼓,二闺女心仪的花衣裳……也是早便列入了计划预算中的啊。可是现在随着烈日的飞扬跋扈,随着苞谷的茎干叶枯,全部希望都化为泡影了。你真该大哭一场啊,你真该怨天恨地啊,你真想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真想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然后把一口污血奋力唾出,仰首嘶吼一声:天哪,你纵令旱魃肆虐何为天?地呀,你坐视庄稼绝收何为地?……

然而没有人哭,也没有人骂。——你哭了你骂了,难道就会使苞谷死而复生就会使苞谷虽歉犹丰吗?你哭了你骂了,难道就会有人同情你补偿你使你免受一切损失吗?不,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餐,这样的希冀永远只是空想,决不可能实现!结果你只能这样宽慰自己:苞谷绝收了,可是人还得活下去啊!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啊!千百年来,天旱雨涝的灾害数不胜数,哪一次不是饥寒交迫,哪一次不是惨绝人寰,但祖祖辈辈的农民不是都坚韧顽强的挺过来了吗?于是,你和众多的农人一道,腋下夹着镰刀,拖着疲累的腿脚,磕磕绊绊的走进田中,将自己亲手种下的、精心呵护的、已有人把多高的苞谷秧苗一棵一棵的削下,又扎做一捆一捆,并在黄昏将近时候扛回家中。削了苞谷秧苗,一来还可趁着多少有些青气的时候铡碎了喂牛,尽可能的做到废物利用,二来也可早早腾出地块,一旦有雨来了便可赶紧改种其他的作物呀……

在那样的日子里,酷烈狂暴的太阳光下,满地枯萎的苞谷秧苗田间,到处都可看到攒动着的人头,到处都可听到嚓嚓的削苞谷秆的声音,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便是熟人碰了面也不过点一点头,就连打个招呼的气力也没有,人人的脸色都阴得能拧出水来,如同家里遭了大丧一般;在那样的日子里,伴随着镰刀“嚓”的削过,苞谷秆应声倒地,面对削口处的切面渐渐浸出的少许青碧的汁液,你竟会生出幻觉,觉得镰刀削下的就是自己的皮肉,而那青碧的汁液则是流淌的鲜血,心里在一跳一跳的疼着,眼皮在一波一波的酸着;在那样的日子里,便连平日最为诙谐幽默最爱苦中作乐的农人也不言不语,只管咬牙切齿,埋头苦干;在那样的日子里,所有的小孩走路都是蹑手蹑脚,说话都是细声细气,因为他们知道这正是大人火气最为旺盛的时候,闹不好就会招来一顿责骂叱打……

当然,如果能够顺利的度过六七月份的“卡脖子旱”,那么苞谷便将经历揣穗、扬花、冒缨、灌浆等生长步骤,最终步入金秋九月的收获季节。

苞谷揣穗了。

这时节的苞谷棵子大多已经高过了人的头顶,梢端旧式电视机天线造型般的花枝上挂着一朵朵星星点点的花絮,一经风吹便纷扬飘落;主秆一个圪节一个圪节,下端粗壮而愈往上端愈显纤弱,每节都向外伸出两片到三片的苞谷叶子,这叶子呈墨绿色,宽而且长,边缘犹如锯齿形状,中间凸出一道青筋,上面零零碎碎的落着小虫子们分泌的细碎的粒状物质。苞谷穗大约就揣在半腰部分主秆和叶片的交叉处,开始时候细如拇指,形仿笔杆,后来就慢慢的粗若鸡蛋,状似牛角,再后来就继续慢慢的发育着,膨胀着,直至完全成熟。这时节最值一看的就是苞谷的根须了:初夏时节多的是暴风骤雨,而苞谷棵子又高又孕着穗棒,最易为风吹雨打,伏身倒地,根须能否把紧地面就成了苞谷棵子是“巍然屹立”还是“奴颜婢膝”的关键。苞谷的根须大多生于地下,但在靠近地面的底端也会生出一圈一圈或嫩红色或碧绿色的根须,那些初生的还没有扎进地下的根须乍看犹如倒挂的小爬虫,顶端光秃秃滑溜溜的,它们一旦接触地面,便会深深的扎进土壤;那些已经扎下地去的根须又粗又硬,犹如铁条般的分布在根部的周围,既深深的扎进地下,又牢牢的把着土壤,这样遇上平常的大风猛雨,苞谷棵子就能做到“任尔东南西北风,我只咬定地面不放松”了。

这时节的邓州乡间,除了村庄、河流、道路之外,除了偶尔的一块高粱、黄豆、绿豆和红薯(它们差不多都和苞谷棵子一样郁郁葱葱,同步走向成熟)之外,到处都是青碧的人把多高的苞谷棵子,简直就象茂密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森林似的。那些分布于道路两旁的苞谷棵子往往叶片交叉着握手般的伸向道路中间,直把道路夹峙成了一条狭窄的绿色通道;那绿色通道有的可达数里多长,通道中间常常走着牵了洁白山羊、领着欢快小狗的孩童,走着怀中抱了婴儿、背上背着包袱,脚步匆匆奔向娘家的小媳妇,偶尔,苞谷棵子的深处也会忽然传来一声粗犷的悠长的吼唱,你能听到人声,但却寻找不到人影。这广阔的苞谷棵子的海洋之壮丽之神秘,绝对不亚于莫言先生笔下高密东北乡的红高粱,这广阔的苞谷棵子的海洋里自然也在日日演绎着种种故事,或风流或悲壮或浪漫或曲折,可惜我们无从窥探,不能得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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