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村里来了货郎担。这货郎担的主人并没挑担子,而是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装载着的玻璃箱柜里面摆放着针头线脑、木梳篦子、糖果胭脂、纽扣顶针等各类零碎东西;令孩子们大感惊奇的是,车头处的一口蛇皮袋内,竟然盛着一种米黄色的、指头粗细的、长长的类似于皮管样的东西。这是什么?雪花棒!雪花棒是什么呀?雪花棒是吃食啊!是吃食?……几个孩童“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立刻分头捡拾散落村巷中的破烂鞋底、废旧塑料薄膜的片屑,还有老婆婆们梳头时落下又团作一团藏在墙洞里的灰白头发等东西,终于从货郎担主人手中换来了一段筷子来长的雪花棒。孩子们每人分上指头长短的一截,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嚼却就融化了。呀,甜,黏,好吃,真好吃!
孩子们想:这雪花棒真好吃啊,简直好吃死了,一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呀!可它完全不像是雪花做成的啊。那么它是用什么做成的呢?——孩子们不知道,做成这雪花棒的原料,其实就是他们曾经出力流汗在田里种植收获过的苞谷籽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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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红薯吗?就是那秧藤青碧爬满土垄、果实累累攒集地下的红薯,那从茎到叶从梢到根都能为人畜食用甚至枝蔓烧成灰后还可肥田祛虫的红薯?就是那曾在饥饿年代一日三餐的出现在人们的饭碗里,艰难的温暖、痛苦的慰藉着人的肠胃,那曾在饥饿年代被人们翻新做出红薯面汤、红薯面馍、红薯面条各种花样但却始终万变不离其宗的红薯?
记得。对于一个年龄在三十岁、四十岁以上,有幸由饥饿年代走至今天的邓州农村人来说,又怎能轻易的忘记呢?红薯,那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泪流满面,一想起来就百感交集,一想起来就浑身颤抖就心脏悸缩的啊!
是的。在那“一年红薯半年粮”的年代,是红薯延续着我们卑弱的生命,是红薯维系着我们苦难的生活,是红薯支撑着我们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我真怀疑,就是这么多年过去的今天,我的血管中依旧流淌着红薯的汁液,我的肌体中依旧羼搅着红薯的皮肉,甚至,我呼出的口气中依旧拌和着浓浓的甜丝丝的红薯的味道……
红薯,啊,红薯!
……
百度百科载:红薯,又名甘薯、红芋、番薯、红苕、甜薯等,北方俗称地瓜、山芋;原产于墨西哥、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到秘鲁一带的热带美洲,大约在16世纪由西班牙传至菲律宾,再传至中国;其块根富含蛋白质、淀粉、果胶、纤维素、氨基酸、维生素及多种矿物质,可以食用,《本草纲目》中有“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之说。
《邓州市志》载:红薯于明朝万历年间由福建引进邓州后,广受乡民欢迎,种植面积逐年增长;1950年至1957年,全县(指邓州)年均种植面积40多万亩;1961年开始扩大种植面积,此后多年间,种植面积一直稳定在50万亩以上,单产在200公斤左右。
红薯传入邓州后,根据种植时节的差异,又分为早红薯、晚红薯两个类别。就像早苞谷被称为炙地苞谷一样,早红薯也被称为炙地红薯。早晚红薯在种植时间上有所差异,在种植及存储方式上自然也就大相径庭、截然不同了。
先说说早红薯吧。
残腊已尽,新春将至,西北风每天都在呼呼啸叫着,空气中更是颤动着丝丝浸骨透髓的寒意。咦,一辆拉车停放院内,车厢里满载着干草茎根纠结盘缠的河泥,——这是要做什么用的呢?——别急,稍后你就知道了。果然少顷便见农人们手持扁平棒槌,开始将这半酥不软的河泥使用夹板夹住,一层一层的向上垒着砸着(孟子在《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一文中有“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的话,“版筑”想来即指此种活路吧),终于垒砸成了三堵墙壁,俱有半人多高,尺余来厚;这三堵墙壁和着房院的房墙或院墙,就形成了一个上面没有顶盖的方形围池了。
筑好围池,再向里面倾倒早已选好筛过的细土;大约倾倒小半池的细土后,开始换上晾干的土肥,土肥里面可混着牛粪猪粪,也可混着马粪羊粪,但却一定不能混上鸡粪,因为鸡粪容易滋生“刺蚤”(邓州乡间土称,学名尚未深入考究),这种虫子对于红薯的生长发育极为有害。铺完土肥,再把提前选好的红薯,当然个个浑圆肥壮,且最好呈纺锤形状,挨个成行的并着排立起来,排完一行,再排一行,直到把整个围池排满为止;排满之后,再在上面撒上二三指厚的细土,将红薯完全覆盖起来。撒完细土,围池里的内容已经基本快和三堵墙壁的沿面平齐了。这时候再摊开一层新购的塑料薄膜,将细土连同下面的红薯覆盖严实。在邓州农村,这项活路被称为“排红薯母”,也就是说,排在围池里面的红薯,将来便要做红薯儿子的母亲了。
行文至此,一些不熟悉农村生活的朋友可能要问了:排红薯母就排红薯母,干嘛非要筑这么高的围池呢?答曰:这是为了防止将来红薯秧苗长出的时候,鸡猪前来糟践;围池的墙壁修得高而且薄,别说鸡猪,就是最能爬高上低的山羊也无法跳上来尝鲜,要知道,山羊有时候为了觅食,是能够顺着矮墙爬到屋顶上去的。当然,红薯秧苗出来的时候,还得防着那些半大不小、尚未上缰穿鼻的牛犊偷吃;牛犊个子高大,脾性泼赖,常常不费力气就能够着围池上沿,拱开塑料薄膜,吃到红薯秧苗,因此需要格外注意。
春节过完的时候,一个阳光明丽的清晨,隔着内面挂满颗颗水珠的塑料薄膜看去,红薯秧苗已经出来了,株株纤细而又黄弱,形似营养不足的豆芽,——这自是空气滞塞和光照不足的缘故;于是便在正午时候打开塑料薄膜,让这豆芽般的红薯秧苗接受着空气的抚慰和阳光的朗照,半下午的时候,再将塑料薄膜重新覆上,免得秧苗受冻。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气温的升高,红薯秧苗指头长短了,铅笔长短了,最终长得有筷子长短了,既郁郁葱葱又肥胖壮实,在漫长的乍暖犹寒的荒春头上,在天天吃缸里窝的酸菜吃得大倒胃口的挨饿日子,其碧嫩之色,简直令面带菜容的乡民们垂涎欲滴,忍不住的便要看上一眼,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