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好位置,就可动工挖掘了。当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挖掘的工具须先备齐;这挖掘的工具一是镢镰(前面已经有过介绍。因为用镢头或者锄头,把柄都有些太长,而红薯窖的开口又极狭极小,即便向下开挖一米二米的深度了也无法施展开来),二是一柄短短的剜铲,三是一个竹篮一条井绳。工具备齐后,方可动手开挖。
红薯窖的开口一定要小,小得仅容一人直上直下的攀爬进出,这是储藏红薯的需要,更是预防盗贼的需要;当然这开口还要尽量挖得圆些,因为一口红薯窖的开口挖得扁了,那是会被别人笑话的:身为农民,怎么能连个红薯窖的开口都挖不圆呢?怎样做到小而圆呢?尽管农村人大多不懂数学知识,更不大会使用圆规等工具,然而农村人有着农村人的智慧,农村人有着农村人的办法:他们拿来锅拍盖子,——倘若一时没有锅拍盖子,草筛子也可马虎将就,——将锅拍盖子或草筛子平平整整的按放地上,沿着边缘撒上一圈草木灰,然后拿开盖子或筛子,一个圆圈就在地面成形了,下边只管按照草木灰标识的圆圈垂直开挖下去就是了。
因为红薯窖的开口狭小,在最初向下挖掘时,尤其是挖到距离地面三尺来深时候,其形状完全就是一个直上直下的圆柱体形通道,大人的身体在这样的通道里绝难施展,所以只能由七八岁十来岁、身量较小的孩童来完成开挖任务,而大人则在地面上充当着指导和顾问的角色。孩童下进通道底部后,只能采取臀部挨着地面、膝盖支着下巴的全蹲姿势,脊背尽可能的使劲挤压着后边的壁面,以便为两手和镢镰腾出施展空间,脑门尽可能的不向前倾,因为稍稍一倾就会磕着前边的壁面;又因空间太狭,挥舞不开,手中的镢镰只能一下一下小幅度的挥动着,那种动作简直不能叫挖,而应叫“捣”(这种劳作,使人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一句流传邓州农村的歇后语:老水牛掉到水井里,——有力使不上);再因此时的土层非常瓷硬,每次镢镰落下,刃尖只能浅浅的吃进土里,只能稍稍的掘出半捧土粒。掘够一定数量的碎土了,就用剜铲铲进竹篮,再由大人提上地面,倒于一旁。于孩童而言,这实在是一项极受把作的活路:蹲的时间长了,呼吸都很困难,全身的血液也仿佛统统涌集到了脸上,自己都感觉得到脸热耳烫,两个鬓角在崩崩的跳动着,挖上一小会儿就得站起身来,缓解一下腿脚的麻木,并借机深深的呼上一口新鲜空气;尤为令人不能忍受的是,空间的狭窄,土层的坚实,镢镰的挥舞不开,力气的难以施展,造成了劳动效率的极其低下:忙累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才不过挖下半尺来深,简直比大姑娘绣花还要慢出许多。唉,真是考验人的意志,磨练人的耐性啊!
打到五尺来深的时候,当然就更把作人了:因为孩童个子太低,站起来够不着地面,蹲下去呼吸困难,挥镢铲土时不是前面碰头,就是后面磕腰,而且随着光线的逐渐减弱,通道底部一片昏暗,开目几乎不能视物,唯有凭着感觉挖铲;镢铲难以施展自不必说,每次大人在上面使用井绳将盛满土粒的竹篮吊系上去时,孩童都得躬身曲腰,抱手护头,因为常有土粒漏过竹篮缝隙簌簌而落,下面无处躲避,如此举动可以免使土粒落于脖颈,并顺脖钻进脊梁和衣服之间的余隙。篮子吊系上去后,这才直起腰来抖抖身子,理理头发,将落在身上头上的土粒除去。
每向下挖掘尺余半尺,就得检查一下窖壁垂直与否,——如果窖壁歪斜过度,时间长了便有坍塌的危险;检查的办法是:大人拿来一段细绳,下端系上半块砖头,让系着砖头的细绳靠着窖壁端直垂到底部,然后眯起左眼瞪圆右眼顺着细绳直视下去,如果感觉细绳和窖壁距离等直,那就说明窖壁垂直,毋须修正;如果发现细绳在哪个地方不与窖壁相吻合,那就说明该处窖壁不直,便得及时修正错误,仔细削去凸出的部分了。
打到丈余多深的时候,就该开始向左右两侧凸进了,也就是说,要在通道的底部挖出两个对称的半圆形状的空间,两个空间中间要有两道相对而竖直的墙壁分开,同时还要在底部留出一道二尺来阔的土槛;每个空间都向里面伸进着,底部平坦如砥,边线曲若半圆,壁顶则呈坡度轻缓的穹窿形状,——这时候的红薯窖如果能够做成剖面的话,极似一个长颈圆底的玻璃瓶子,——其大小约可容下一张床铺。这样的挖掘工作,从技术和力量上来说已经不是孩童可能承担的了,而且又因下部各向一边凸出,空间开阔,便于施展,于是就将孩童吊系上来,由大人跳下去亲自开挖了。
下余的工作,依旧是一镢镰一镢@镰的挥起挥落着,一铲子一铲子的紧铲慢铲着,一篮子一篮子的吊进吊出着,直至完全开挖结束。整个工程由两三个人日夜兼程,轮流劳作,大约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红薯窖初步挖成之后,还要再对各个具体部位进行细化,譬如哪个地方有了树根,便得仔细斩去,哪个地方壁面粗糙,便得小心铲平,哪个地方弧度不够,便得重新修正,总之就是要使整个红薯窖既形状规范,又壁面平整,还得结实牢固,不说父传子承了,起码也要用上个十年八年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