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处,长着一株菊花,应该是飘来的花籽生发的,没人管没人顾的,或许连保洁阿姨和花工师傅都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在一次次的大扫除和花草修剪中,都幸免于难。
发现它是偶然,在捡拾小孙子从楼上掉落的球时,看到它独自待在墙角的凉荫里。此时,阳光正毒,烈日下的花花草草们都耷拉着脑袋,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它却好像在用悠闲自得的神情打量着世界,也打量着我。因为天太热,我瞄它一眼,就走开了。
未曾想,这匆匆一瞥,竟让我与它有了交集,这缘于今夏异常的热。
今年夏天热得有些不像话,一是来得早,再是去得晚。从收麦开始,太阳一直就特别勤奋,努力地把光和热往地上倾泻,从不偷懒,不仅雨少,连阴天都少,在长达四十天的“三伏”期间,气温多次冲破四十摄氏度的历史记录,硬是将重庆的火炉搬到了中原。立秋也晚,农历七月初十才立秋,农谚说“晚立秋热死牛”,真不假,立秋后二十多天里,除去两次小雨带来的短时凉爽,其他时间皆是赤日炎炎,眼下已过白露了,人们白天依旧是夏装,让人真正领略了“秋老虎”的威力。
酷夏对于家养的花草是一种考验。由于新居狭窄,妻不得不与她视若珍宝的花草痛别,然而分离带来了牵挂。因为天热和路远,去老房子给花儿浇水的差事便落在了我身上,而我却不是怜花惜玉的人,平时见着好花,嗅一下、赞一声是有的,但真做起护花使者来,并不殷勤。也怪那“温室的花儿经不起风雨”,也怪那太阳太热情,一段时间后,不少花儿就蔫了,少不了听妻子的嗔怪。
我忽然就想起墙角的那株菊来,在这炎夏里,它怎样了呢?我急急地去看它,见它已经孕起了一个豆大的花苞,那花苞像微微歪着的小脑袋,神闲气定地打量着世界,打量着我,有一种贵妇的气质,还有一种侠女的风姿,隐隐约约中流露出对热魔的不屑。
顷刻间我被征服了:这勇敢的生命!这不屈的精神!在酷暑里,人躲在空调间矫情,蝉藏在树荫下求饶,鸟儿噤声,秧苗俯首,万物都在臣服,唯有她(我此时已将“它”唤作“她”了),看似羸弱,却在冷静地面对,顽强地生活,努力地孕育!人皆赞菊之斗霜傲雪,可有谁知她历经酷暑若等闲?有谁知她的不卑身微、不争名分?清代诗人查慎行是晓得的,你看他写的《墙根冬菊》:“直自陈荄发,何烦客土移”,发自老根,无需移栽,这是何等地随和与洒脱!
自此她就融入了我的生活,哦不,应该说是我带着一种敬意进入了她的日常。晨练前,中午下班后,晚间散步时,一日三顾,老友似的相视,对视中我似乎获得了某些神秘的力量,性情不再浮躁,思考趋于专注,常常有一种类似于悟道后的空灵之感。
不知她能否从我的探视中收获点什么,她无言,我也不问,我们就这样默契地一同走到秋天。
夏天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毕竟挡不住,秋天还是姗姗来了。今晨,凉风袭人,天阴得厉害,不多时就飘起了细雨,行人都穿起了外套,还有人夸张地抱膀缩脖,连声说“真冷啊”。呵,入秋了。
人对秋的感知是不同的,喜欢的看到丰硕,厌嫌的感到萧瑟,但于菊而言,秋是好时光。我看到了菊的蓄势待发,她已经开始舒展筋骨,要将集聚了一整夏的能量喷发。随着气温渐低,枝条愈加粗壮,叶片更大更绿,花蕾张开小嘴,吐出了鹅黄色的花蕊,再过月余,时至深秋,就会开成盛大的风景。到那时,这偏于一隅的风景有人欣赏吗?——这是我的俗念,菊绝非如此想,她的想法一定是静静的、悄悄的,给蜂蝶们开一处乐园,为世间添一缕清香。
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将菊花比作“隐逸者”,这个比喻好,不与百花争艳,只在“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暮秋独露芳华,这是大隐隐于市啊!其实,古来爱菊的文人更不乏隐者,“菊痴”陶渊明抛弃官位,隐居山林,以酒相伴,以菊为朋,将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与菊“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傲姿演绎得大气超凡。我猜想,他“采菊东篱下”的东篱菊,也是墙角里的风景吧?
就像锥匿囊中必会脱颖而出,敛锷韬光终将异彩大放,卧龙出山如是,五羖拜相如是,这墙角的菊亦当如是。在秋的飒飒风中,墙角里已是一片繁华,引来了无数惊羡的目光和惊喜的赞叹,更有几只不嫌蕊寒香冷的蜂蝶在忙碌着。我也忙碌起来,给菊围起了栅栏,我希望她健康生长,然后和她一起去迎接那严霜与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