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暑假,中考后在家无聊,且对考上高中毫无把握,就开始寻思读书之外的路。正碰上有个篾匠师傅愁着找不到徒弟,我就向他毛遂自荐。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带上了我。
师傅之所以迟疑,因为他与我关系不一般,直说了吧,他是我父亲。
有人看到陌生的我,问父亲是否新带的徒弟,父亲点了点头,算是默认。我们中其他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将我和父亲的真正关系说出来。
第三天一早我开始了真正的篾徒生活。
老实说开始的几天,我的感受是新奇的,想想自己很可能一辈子就干这个,不觉对手中的工作有了仪式感。我每天极其认真地拉篾、修补,缠着师傅们教我篾匠行当的江湖行话。那是一些在别人的屋檐下不想让在现场的主人听明白的话,既神秘又有趣。
为了让自己很快地像一个篾徒,我煞有介事地学着师傅们的口吻说话,还学着喝酒。我大大咧咧痞里痞气的样子,让师傅们直摇头。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过多久,我开始有了深深的厌倦。
我是父亲的儿子的消息不知怎么被当地人知道了,父亲因此受到当地人的揶揄。
我想父亲一定十分恼怒,因为我看着他手艺间隙抽口烟时,眉头比以前皱得更厉害了,对我更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我依然吊儿郎当。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那次我拉完篾后去修补一个破了角的箩筐。那其实是有难度的活计,由于修补的篾片从篾筐角的这个面出来,必须在另一个面角找到对应的路径。我手中的篾片一再踌躇,然后自以为是地插入了一个错误的轨道中,一片篾片错了满盘错,最终这个篾筐的角被我补得漏洞百出。
父亲远远地发现了我的错误,火气越来越大,大声历数我的种种不是,我的倔劲上来了,把篾筐掷于一旁,说我不干了。父亲更气了,他手上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口里骂着:“你现在就滚!”
我毫不分说起身丢下工具就往外走。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我的泪水,我开始奔跑,然后我听到了后面的喊声:“你回来,不要跑!我们过两天再回!”那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父亲,他的声音已经远不是刚才的暴跳如雷,而是虚弱得像在求饶。
我终于回到了课堂,做了一名初三的复读生,我才十五岁,又经过了那一段生活,我一改过去的顽劣,变得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一年后我的努力有了回报,我考上了师范,成了让父亲在事主们面前倍有脸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