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早春的一天下午,风和日丽,我从蓝湾嘉园到湍北办事,一路穿行于邓州湍河国家湿地公园,尽享早春的美丽风光。盛开的迎春花,金黄耀眼;远看成行的柳烟,朦胧神奇;腊梅花若隐若现,让人陶醉;一片片的红梅花,把沁人肺腑的馥郁之香洒满湍河两岸。我兴趣盎然地登上穰城大桥,驻足,眺望湍南湍北。升腾的地气,像轻纱般地罩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各种现代建筑物,教人浮想联翩。特别是穰城大桥,不论是造型,还是规模,都使人感叹!
漫步在穰城大桥上,觉得她是那么壮观,那么美丽。她有南北引桥、主桥。主桥的桥塔造型取甲骨文和早期金文中“邓”字,意为双手捧着装满粮食的陶豆;塔冠、踏趾均为方斗形,上扬下覆,取上承“甘露”、下纳“地气”之意。
现代的宏伟建筑和历史文化相接,激发了我的思绪。
湍河,自古以来,流淌了成千上完年的岁月,除了在天然作用下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外,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也没有一座像样的桥;而新中国诞生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日新月异的美丽邓州,在湍河上竟然建起了六座桥!
这六座桥是跨湍河的东方桥、平安桥、雷锋桥。此三座桥的规模一般化,似乎没有观赏价值,只有使用价值。
还有三座现代化、很养眼的桥。他们是北京大道跨湍河的彩虹桥。此桥长宽均居于城区桥梁之首,“一桥飞架南北”,晚上灯光璀璨,形如彩虹,故名。后有穰城路跨湍河的穰城桥。穰城路因其东侧有穰城遗址而得名。再后,又建了三贤路跨湍河的三贤桥。三贤路,为纪念先后在邓州任职的唐宋三贤韩愈、寇准、范仲淹而得名,桥随路名,故名。
这六座桥的发展变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
1941年早春,我出生在湍河北岸的张坡村,张坡村距离邓州城也仅仅有五里路;可是,小时候,我觉得通往邓州的小土路是那样漫长。原来的张坡村,除了地主家的高房瓦屋以外,穷人家都住的是风雨飘摇的土墙草屋。张坡村和邓州城中间隔一条湍河,过河全靠一艘木船摆渡。河两岸,除了一部分可耕田以外,十分荒芜,人们进城,在荒芜的原野上踩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旁边有一片乱葬坟,有许多鬼怪的传说,漆黑的夜晚,常可看到“鬼火”飘来窜去。
而今,张坡村掩映在现代化的各种建筑中,成了城中村,是湍北公园的一部分,还设立了公交车站。但是,我忘不掉那个原来的张坡村,忘不掉那条小路。特别难忘的是少年时过湍河的许多记忆。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没有能力在张坡村建一座完全小学,只是在土改分地主浮财时,留下地主们一进院落,开办了初级小学。我小学毕业后,考进了县城的第二完全小学(设在天妃宫内)。我是走读生,张坡村离学校大概有十里路程,过湍河等渡船,需要时间,所以,天天带着干粮,披着晨星,急急忙忙赶往学校;中午在学校啃干粮喝冷水;上完下午课,踏着一地夕阳回家。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几乎天天都在经受考验。
记得,夏季的一天,我踩着泥泞在薄暮中往家赶,暴涨的湍河隔断了去路。河水咆哮着像受惊的野马群奔腾而下。巨浪滔滔,泥沙翻滚。摆渡的木船犹如一片飘零的树叶,拢在对岸的缥缈中。渐浓的暮色从周围包抄上来,无望过河的人们只好各奔前程。我无亲可投,在惆怅中想起了河南岸不远处的三官庙;就在诡异的夜色里,摸到了三官庙。那是一座过去的庙宇,独独座落在村外。两棵老古柏威风凛凛地守在油漆剥落的大门旁,增添了肃杀之气。我憷憷缩缩拍了拍紧闭的大木门。
“谁?”里面传出苍老的问声。
我赶紧怯怯地说:“大爷,我是二小的学生,涨水了,过不去河,在这儿将就一夜,中吧?”
大门开了一个缝,探出老者半个身影,他上下打量我几眼,打开门说:“进来吧,东殿有桌子。”
我看老人进了住室又关严门,这才小心谨慎地摸进了东殿。殿内黑洞洞无底,阴森森怕人。我把几张桌子并在一起,爬上去,躺了下来,尽管桌子很板硬,但很舒坦。
老大爷熄了灯,顿觉一进院子更显黑魆魆的,一种远达宇宙的寂静使我惧怕,疑心旯旮里隐藏着什么,强忍着饿得呱呱叫的肠胃,在疲惫的松弛中,沉沉进入梦乡。
大爷叫醒我,我说了几句感谢话,急急地走到渡口。已是朝阳开屏,彩霞满天,大地披上了金色,满眼斑驳靡丽。湍河里的水位下降了,河面文静地回旋着水波,上空缭绕着轻纱般的氤氲。渡船轻捷地漂了过来。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顺声音望过去,看见邻居的哥哥站在船头向我招手,他说:“我进城赶集,给你捎来了干粮。”
我带上干粮,边吃边往学里赶。
隆冬,凛冽的寒风撕扯着迷茫的大雪。下午放学后,我顶风冒雪地来到湍河渡口,回家的希望被一河冰块无情地扼杀了。渡船被牢牢冻在对岸。有人试着从冰上通过,但没走几步就听到冰裂的响声。惆怅和焦急像纷纷扬扬的雪把人包围,层层的夜色又残酷地压向大地。
饥寒交迫,我必须寻找活命的办法。夏天还能到三官庙将就,现在只能绕到七里店回家。还好,我们邻村小丁营村的一个大伯,照护着我,一起顺湍河南岸,往七里店跋涉。雪还在下,天越来越暗,天上地下灰蒙蒙浑然一体。沟沟洼洼全被雪填平了,一不留神就可能滑跌沟里。
七里店那个简易漫水桥,已被雪掩盖成灰白色。大伯拉着我,提心吊胆地过了桥。
湍河北岸是松散的黄沙地,无情的岁月放纵柔韧的流水,在大平原上冲刻出许多深深浅浅的沟壑,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着,走起来更困难。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雪住了,夜静寂得空泛,村庄全隐在神秘的苍茫之中。终于到了小丁营村,那个好心的大伯,又把我护送过小丁营村和张坡村中间的一条小河,已经能看到张坡村的轮廓,他才嘱咐了几句,让我瞄着张坡村的方向自己走。
小丁营村和张坡村中间有个南王营村,只几户人家,家家都养着狗,狗特别凶,叫声吓人,我只得绕道,在雪野中摸索着往张坡村走。望着莽莽雪野,我感到特别无助,特别渺小,想起乱葬坟的鬼怪传说,又怕又累,弄得我出汗,气喘。口渴,饥饿,只能吃雪。踩雪的响声,在耳边响着,似乎在鼓励我要坚强。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好站一会儿,歇歇。屏住气听了一会儿,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天籁之音在苍茫中回旋。我猛地想到刘胡兰,一个女少年,死都不怕,我又迈开两脚,艰难地前行。
终于到家了,一进门,不明原因地哇一声哭起来。母亲说娃饿坏了,递给我一块黑面饼子。我和着泪水吃了起来。那时,因为穷苦,俺家没有暖水瓶,也没有一点白面,有黑面饼子吃,就很知足。
父亲问我:“船冻住了,你咋回来了?”听我说完经过,他心疼地说,“学不上,算了。”
我坚持要上学。
第二天,父亲拎一些红薯和玉米糁,领着我绕道七里店,去学里见了班主任,他帮助我们在学校附近临时找个地方安身。我将就了几天,渡船一启动,又按部就班地往来于学校和张坡村之间。
那时,咱一个农村娃子,说不上有啥崇高的理想,只是对知识有特殊的亲和力,老师讲啥都觉得新鲜。上课听得仔细,利用中午在校时间,认真完成作业。总是紧紧张张,感觉没有贪玩的时间。
那一年,我们村有四个高小生考初中,仅仅考取了两个。我上了初中,住校,有助学金,上进劲头更高。后来,上高中、大学都有助学金,进步快,学习成绩好。
记忆是有温度的,每当我回忆这些经历时,总觉得温暖。那些经历,客观上给我的人生打了底色,给我的精神大厦打了基础。
记忆为当下服务,记忆是有选择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和个人生活、觉悟的变化,你会对以往的记忆进行删减加工,让新的记忆为当下服务。一个人要把记忆变成文字,自然要受到他的觉悟高低、审美层次、文学素养影响,能走进灵魂中、感染读者的记忆书写,并不容易。我倾力把自己这些记忆变成了这篇文章,意义在于同现实比较,增强自己对这个美好而伟大时代的热爱和感谢浓度。
其实,我们老年人不必匆促;一旦匆促,就会失去许多回忆和感知往事的美好,往事中即是有许多深意,也失去了享受的机会。
邓州如此的美丽,我们是如此丰衣足食,精神又是如此惬意、美满,我们当然应当更加珍惜这个时代,更加感谢我们伟大的党,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努力的工作,让我们的老年岁月更加辉煌、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