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乱了披散的长发。我独行在乡间小路。旷野,很静。几只麻雀在空旷的原野箭一般地掠过,很快溶入了远处苍茫的云天。
高远的天幕,呈现出一片瓦蓝,几片羽毛状的白云散开着白银似的光泽。远处的地平线横着几个黛黑色的村庄,都还沉睡在暮秋的寂寥里。大路边有一大片苞谷地,惨白的长条叶子沙沙地响着,远处有两排耸入云天的白杨树,都脱去了饱满的绿。把瘦骨伶仃的枝枝杈杈都裸露在寒风里。
我把果品和白花一一摆放在坟前,点燃那一堆纸钱。看着红红的火舌舔着黄纸薄薄的边。火纸渐渐卷曲,变成展翅欲飞的黑蝴蝶。又一阵风吹来,这些黑蝴蝶挣脱开红火光,徘徊留恋在坟场周围的黄土堆上,被枝枝枯黄的草梗挂碎了,变成点点黑斑,散落了一地。这景象,使我眼前晃动着,父亲被烈日暴晒的背。
我凝视着缕缕青烟在袅袅散开,在坟场上方蔓延。被风一吹,有四散逃窜,笼在我摆在坟边的点心上。有几张纸被风吹跑,燃起几棵枯草的细叶。在火光中毕毕剥剥地响,很快又陷入沉寂。这里不适应红火光的跳跃欢腾,只适合袅袅青烟的缠绵盘旋,望着无言的坟头。纵使你有千言万语,又与何人诉说?
这里安睡着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一生像老牛一样伸着脖子在土地上耕耘。到老去了,又回归到他们倾洒全部汗水的土地。 此刻他们正安静地沉睡在土层下面,能否听见我喃喃地诉说,就只有大地知道了。这时我倒希望有灵魂之说。因为我摆放着他们爱吃的零食,怀着深深的思念,对着那堆还没燃尽的纸钱诉说,对着空旷的原野诉说。多想再看一眼他们慈祥的脸,哪怕他们老得只剩下满脸的皱褶。在我心中,他们永远是寒霜扑打过的野菊花,我读懂了那些希冀和坚强。
风很轻,田野很静。只有我静静地跪拜。忽然想起那些年,睁眼闭眼就出现在视线中的慈祥的脸,现在只看一眼都是奢望。以往心里的苦闷,可以对他们无遮无拦地倾诉。而如今没有了方向,只能对着一堆黄土诉说了。知是渺茫,还想来诉说诉说,也因为是习惯。
这时才知道,世上最无情是阴阳相隔。
当你饱含悲戚,对着被荒草浸蔓着的土堆诉说时;当一个饱满鲜活的灵魂,对着土层下死寂到寻不到一点儿生机的空洞诉说时。该是人间最可悲的愚人之举。然而,许多人都在重复着这个愚人之举。是为了寄托一种幽幽的思念,是不忍割舍又不得不割舍的牵挂。这种绵长的,痛彻心扉的,欲罢不能,欲说还休,欲诉无处,是余光中《乡愁》里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悲欢、酸甜、泪水与笑脸。一切熟悉的声音,一切记忆里的场景。如黑白电影的镜头,都在那四下飘窜的青烟里,缓缓移过。温馨又遥远,湿润了你的眼眶。
缅怀是痛定之后的整装待发;是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怒向刀丛觅小诗的锋发韵流;是屈原自沉于泊罗江时,端午节的棕香绵长;是烈士陵园里笔直如小白杨,手握白花深深一鞠躬的读书郎;是烟雨雾朦胧,路人魂欲断的清明节……
近几年,清明节已成为国家的法定节日。是为了寄托对失去亲人的一种哀思,对于我辈凡夫俗子,每个人都需要在尘世的烟火气息里,去感知怀念已故亲人的似海恩情。
故乡,是我们人生的来处,那黄土地不仅养我们长大,还是我们故去亲人的安息地,也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传承这些传统的节日,不只是心存感恩,寄托思念,也是为了让我们自己,有个心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