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之所以愿意栽植桑树,是因为它的木质坚硬柔韧,富于弹性,可以用来制作挑运货物的桑木扁担:砍下一株五六尺长、胳臂粗细的桑木枝股,用刮刀镟,用刨子推,使其表面既光滑又扁平,这样挑在肩上方不硌骨肉。扁担常是中间弯弯,两端翘翘,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好,笼起一堆大火,将粗制成型的扁担放在火上烘烤,烤得表面流出津津汁液,烤得木质变柔变软,这时候将其插于门槛下面,两手抱着扁担的一端使劲向上抬起,门槛则压着扁担的中端使其曲折向下翘作弓状;看看弯得幅度差不多了,就将扁担抽出,置于一旁待其慢慢冷却。冷却后的扁担不再变型,也就成了前面所说的中间弯弯两端翘翘的形状了。这样的扁担挑了货物放在肩上,一路颤悠颤悠,吱呀吱呀,行人看着美观,主人挑着省力,可谓一举两得。
在人力挑伕盛行的年月,扁担是普通农家载货运物必备的工具。冬闲时节,依靠制作扁担为生的匠人们就背着斧凿锯刨等等家什进村了,他们常常会被主人邀请至家,选择一株枝桠繁密的桑树,截下一段一段木料,然后便开始叮叮咣咣的制作起扁担来了。有的主家竟一次制作二十条三十条扁担,然后或五角、或一元的售给远村近邻,由此而赚得一笔费用。有些过日子仔细的人家在购得扁担后,常会刷上油漆,又在梢头刻上名字或做下记号,这样便不会和别人家的扁担混淆,而且一旦遗失,也很快就能找到。
孩童们喜欢桑树则有两个原因:一,桑叶可以养蚕;二,桑葚可以食用。
桑叶常是伴着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而悄悄自桑树枝头钻出的。初绽的桑叶仿若指甲,碧碧的,薄薄的,透着鹅黄色的光亮,在春雨的洗拂下显得极其鲜嫩可爱。这时候蚕的幼虫恰也孵化出来了,孩童们便开始攀高登低的爬上树去采摘桑叶喂蚕了。孩童们采桑养蚕并不为了取丝制绸,大多出于好奇心罢了;而父母也很愿意让孩子通过这种方式去感知世界,了解自然,因此并不加以阻止。于是,那桑便一日一日的采摘下去,那蚕便一日一日的饲喂下去了。关于桑叶饲蚕的细节,后文我将继续提到,因此这里也就简略过去;然却又生疑问:人们常常赞颂蚕的“春蚕到死丝方尽”精神,然而有谁关注过赞颂过桑树的默默付出、无私奉献精神呢?
从鹅黄到浅绿,再从浅绿到凝碧,桑叶的鲜嫩滋味直可保持到五月麦熟天气,保持到蚕老作茧化蛹时候;此后的桑叶则大如小儿巴掌,颜色转为深绿,虽葳葳蕤蕤,苍苍翠翠,但却纤维渐粗,鲜味尽失,不足用以饲蚕,而只可为猪羊所啖了。倘这时节因事路过桑树枝叶下面,常会发现条条细若游丝、泛着蜡质白光的丝线,丝线尾端悬空吊着一只只蠕蠕而动的野蚕。野蚕虽无人饲喂,却能自采自食,此刻亦按部就班的进入了羽化程序;进入羽化程序的野蚕并不在乎人的惊讶的目光,只管自顾自的吐丝作茧,将身体严严实实的缚于其中……
桑叶长到铜钱大小的时候,叶梗下面便开出了絮状的淡绿色的碎花;不过多久,风起花落,桑葚便被孕育出来了。初生的桑葚青碧透黄,茸茸的短梗,细细的茎头,乍望犹如毛拉子草的纤穗一般,十分可爱;这时候的桑葚既不酸又不甜,虽望之解馋,却食之无味。过上一段时间,桑葚长得比拇指略小些了,摘下一颗放进口中,却又酸得令人龇牙咧嘴,口水瀑溢;嚼了这样桑葚的牙齿酸软无力,再也嚼不动任何其他的食物了。——然这正是怀孕村妇的最爱,一些孕后喜食酸物的村妇便专门拣了这种桑葚来吃;又有孩童因觉碗里的饭没滋拉味,也便摘了这种桑葚放在碗角,扒一口饭,就一颗桑葚,皱一皱眉头,那模样就似喝了极浓的酽醋一般。
六七月份时候,桑葚熟了,颗颗铃铛般的悬垂枝头,有的呈现红色,有的呈现紫色,更多的呈现着深黑色,尽有绿叶碧梗掩映,但却依然鲜艳夺目。这时候的桑葚个大肉肥,饱满多汁,胖乎乎的犹若拇指形状,亮晶晶的似同涂了蜜蜡,虽酸,然却更甜,嘬一颗进嘴,软软的肉肉的,酸酸的甜甜的,百食而不厌,令人油然生出“日啖桑葚三百颗”的美好愿望。桑葚熟透,也是人鸟争食的关键时候,鸟们站在树的梢顶,长竿吓也不走,石块打也不走,只是悠闲自得的啄食着五颜六色的桑葚。孩童们被激怒了,揎拳捋袖,朝着手心呸呸吐上两口唾沫,然后就麻利的爬上树去,脚蹬杈股,手摇枝叶,成熟的桑葚便哗哗的掉落地上,砸在下面拣拾的人的身上。桑葚掉在人的身上,染得人的衣裳变了颜色,桑葚吃进人的嘴里,染得人的嘴角乃至半边脸颊也变了颜色,于是就有人唱起了关于桑葚的歌谣。这歌谣不知传自何年何月,流行极广,歌词甚是村俗:
吃桑葚黑屁股,我上山上打耳吼;耳吼(回)来了,屁股洗白了……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