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鸡蛋较小一端的蛋壳发皱了,紧接着微微破裂,现出一个小洞,这个小洞便是小鸡娃用嘴巴啄开来的;啄出小洞的小鸡娃先将嘴巴透出小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就一面“叽叽”叫着,一面开始使劲地挣扎,几经努力,终于挣破跳出了包裹着它的鸡蛋壳。跳出鸡蛋壳的小鸡娃回望一眼它曾经居住过的蛋壳后,也不管房租交过没有就开始跟在母亲后面跑来跑去的觅食玩耍了;尽管刚刚挣脱蛋壳的时候,它们的毛羽还湿漉漉的黏在身上,然而很快就会变干,或嫩黄,或黧黑,嘴巴脚趾净洁而鲜亮,毛茸茸的极显可爱娇态。如果有的鸡蛋里面的小鸡娃挣得困难,长久不能脱离蛋壳,那就说明这只小鸡娃的体力较弱,这时候便需要依靠母鸡用嘴巴来帮助啄破蛋壳了。
等到所有的小鸡娃全部破壳而出后,尽管刚刚经历过一场艰辛的劳作,形神俱疲,但“捞窝”的母鸡还是会带上小鸡娃,排作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门外,向着其他没有“捞窝”的姐妹们夸示炫耀了。
带着小鸡娃的母鸡一来特别富有爱心,每当从沙土里刨出一粒草籽或是在草丛中捉到一条虫子的时候,它会立即咕咕的召唤着所有的宝宝们过来分吃,而到了夜里,或者遇上阴雨天气,它又会张开翅膀,让所有的宝宝们贴着它的并不宽广的胸怀躲避黑暗,躲避寒冷;二来变得特别勇敢,每当有猪、狗、猫从宝宝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它会立即张开双翅,乍起翎毛,眼珠瞪得溜圆,摆出满副破釜沉舟、不惜一战的架势,警告着这些庞然大物们不得伤害自己的宝贝孩子。
当然,这母鸡也会把宝宝们当作学生而天天开展思想政治教育,过一把当老师的瘾。让我们设想一下它们的教育过程吧:
母鸡(嗲声嗲气):童鞋们,我们的理想是什么?
小鸡娃(异口同声):好好下蛋,天天吃糠!
这时候总有一只小鸡娃或者在玩游戏机,或者在翻小人书,因为电视广告看多了,别出心裁的答道:
没有蛀牙!
这时候母鸡也总会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
少壮不努力,老大下蛋稀啊!
……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卖“炕鸡娃”的来了。所谓“炕鸡娃”,就是那些在炕房里依靠先进机械大规模孵育出来的小鸡娃。卖“炕鸡娃”的戴着草帽,挑着扁担,扁担的两端系着两个细竹篾编成的笸箩大小的屉笼,屉笼分层分格,每个层格里面都挤挤挨挨的全是嫩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鸡娃,小鸡娃们一边啄食着细苞谷面一边叽叽喳喳地噪叫着。“炕鸡娃唻,卖炕鸡娃唻!”他们将屉笼停放在村头的树荫下,然后下巴拄着扁担,草帽扇着凉风,大声的吆喝起来。这吆喝声伴随着四月暖暖的薰风,一波一波的纷纷扬扬的飘进了村里;于是,那些家里没有母鸡“捞窝”又想增加鸡群数量的主妇们就走出家门围拢过来,在他们的屉笼里面挑出一群小鸡娃回家抚养了。
这些家庭主妇们挑选“炕鸡娃”的方法简单而又新奇:伸手捏住一只“炕鸡娃”的嘴巴将其高高的提溜起来,如果这只“炕鸡娃”两翅乱扑,双足乱蹬,那就说明体格强健,思想觉悟较高,大有培养的前途,便被留养下来;而双翅夹着身体,两足直僵僵的伸着,那就说明体格羸弱,思想觉悟较差,极有中途夭折、徒费粮米的可能,便被重新放回到卖“炕鸡娃”的屉笼里面。
“炕鸡娃”们虽然没有母亲,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对于母爱的强烈追求;当看到一群同龄的伙伴幸福的跟在母亲后面的时候,它们往往也会下意识的仿效着跟在后面,企图浑水摸鱼或者认个干娘当个义子、捞点政治资本什么的。遗憾的是,母亲对于自己的子女总会辨认得很是清楚,既立场坚定又爱憎分明,决不肯让别的孩子来分走自己孩子的母爱,它们会猛啄那些不是自己子女的“炕鸡娃”们。于是那些“炕鸡娃”只好满面忧伤的独自离开了。由于种种原因,“炕鸡娃”的成活率很低,只在三到四成之间,而“捞窝”母鸡带出的小鸡娃的成活率一般都在五到六成。
母鸡孵小鸡,天经又地义;公鸡孵小鸡,稀奇真稀奇。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朋友,哪怕就是那些从小便在乡间长大、谙熟种种农村风情的人,大约也是仅曾耳闻,未得目睹。一只公鸡被阉了,从此不思女色,见了母鸡视若情敌,而见了公鸡则满脸色迷迷、羞答答的表情,而且在别的公鸡和母鸡亲热的时候,它们也热情高涨、孜孜不倦的站在旁边充当着顾问的角色,不是说人家前戏不够,就是说人家过程太短;对,就是这样的公鸡,倘若每天傍晚奉上一顿泡了酒的美味佳肴,那么它们便会非常情愿在第二天醉醺醺的匍匐于窝中,一动不动,肚翼下面包揽着二十多颗鸡蛋,就像一只称职的“捞窝”母鸡一般,直到鸡娃全部出壳为止。公鸡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沉湎于酒的缘故,由此可见酒不但误人,而且亦误鸡矣!小鸡娃出壳后,公鸡在酒的作用下仍会像母鸡一般的悉心照料着孩子,仿佛完全忘了自己立下的“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言壮语。某日主人忽然突发奇想,从炕房里买回一只毛茸茸的黄色雏鸭,然后将公鸡灌醉放在了它的身边,结果第二天公鸡竟把这只雏鸭当做了比亲生儿子还亲的义子,走到哪里带在哪里,而且捉到了虫子,也总是咕咕叫着唤了雏鸭前来;那雏鸭也有奶便是娘,每天跟在公鸡屁股后面皇太子般的狐假虎威,趾高气扬,看到别的鸭们在水中凫游嬉戏,常仰首挺胸,做不屑一顾之状……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