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坐禅谷,就想起太极峡,佛和道原本是两块地的两棵大树,在历代出家人和文人的栽培下,经过数千年的洇染和繁育,道家与佛家竟有如此神似的枝叶和花果。坐禅谷距太极峡不到五十里,都隐藏在丹江水库以西的一带险峻而不巍峨的山岭中,都有山泉流出,沿着曲曲弯弯的峡谷,汩汩地流进烟波浩渺的丹江水库。
七月流火,挂在天上,迟迟不肯移动,耀眼的阳光如同焊枪的火花四下飞溅,让人不敢睁大眼睛看一路的山川草木飞湍流瀑,山投下浓重的影子,树漂浮着茵茵绿气,山道弯弯,且行且陡,不免让人心浮气躁,归思翩翩。
终于行至山门,一块大石头,上刻众神,有慈眉善眼的诸菩萨,有形神皆备的各罗汉,还有骑青牛的老子和神采飞扬的八仙,佛祖释迦牟尼位居正中,身高十丈,长眼半开,满脸慈祥,似乎想要告诉芸芸众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但拈花一笑,欲言又止。想来,是让我们自己去参透其中道理,如此,为什么不去坐禅谷中体会呢?
一股泉水从石缝冒出,平平静静地集一泓水,又缓缓而去,形成一条涓涓小溪,不紧不慢地流下青石崖壁。人们跨过小溪时,都情不自禁地掬一捧水,洗去满脸的征尘,让那清凉慢慢沁入肌肤,渗进心田。是啊,既然是来坐禅,为什么不洗洗自己的心灵,让纷乱驳杂的心荡去尘垢,纯真如初?可是,身边的过客皆是看风景者,有谁能涤尽繁华,透悟自然呢?
在蜿蜒的山谷里艰难行进,一边是高高的山崖,一边是奔走跳跃山溪,时不时聚一汪素素潭水,水面映着青山绿树和蓝天白云,就像一块五彩斑斓的玛瑙,若不是时时走过的游客和山谷间一串串关关雎鸠的提醒,我会觉得我也凝固在这块蕴玉中。山本无心戏流水,白云闲潭空留影。
峰回路转,中午的阳光刺得人不敢睁眼,只觉得此时的风景似在哪里见过,世上的美大抵相同,而不美却各有特点,心里有点疲惫,腿也跟着沉重起来。突然间,耳畔响起一片水声,飒飒然似暴雨骤来,轰轰然如闷雷阵鸣,抬眼看,好一派高山流水的立体画卷:山岩半空突兀,绿藤苍翠如衣,流水分股而下,化成千丝万缕,飞瀑走壑,洋洋洒洒,零花碎玉,在壁为画,阳光朗照,嫩玉生辉,茵茵水汽,徐徐蒸腾,仰视天空,虹桥通天,真乃是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忽做大胆设想,三千年前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莫不是在此演绎?
山石上写有两字:坐禅。同伴说,看了半天,我怎么没有禅悟呢?
我笑着指崖下说,坐禅坐禅,你不坐在那里,怎么能得禅意?
在一片青翠的竹林里,我们坐下休息,小路幽幽,苍苔沉静,正午的阳光从竹子的枝叶间筛下,光影暗转,如心中闪烁的禅意,但终究不抵竹林的阴翳,遂生遂灭。风从空隙里吹来,带来阵阵清凉。
心的安静犹如竹林听风,呼吸也许染上山野的清气,至于月亮或者太阳,无非都是心的安放。一只鸟停在光亮处,状若琥珀,欢快的叫声如同山溪淙淙的流水,小径两旁零星地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不艳不娇,平实安静,它们都是隐于俗世的修行者,为求一份属于自己的生存,不争不逐,活得心安理得,对于它们,这世间都是纯真的享受。
在面壁崖下,大家走得很快,因为肚子已经饿了。我匆忙拍下几幅照片,但石缝中的仓惶,让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看来,最好的禅悟,也抵御不了生存的诱惑,本是俗人,坐禅谷里的小顿悟,终不能成为遗世而独立的高人。我想起唐代禅宗高僧青原行思曾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境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境界又回到元初,“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经历多了,才能深悟,终有一天,我们都会豁然开朗,原来世间万物皆在自然,生生灭灭,繁华寂寞,都是自然走向的应有结局。只有活在当下,活好自己,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任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对世俗芜杂,我只过眼云烟,这个时候,本体与自然才真正达到合而为一。
回望坐禅谷,又想起太极峡,朋友说,太极峡是从下向上,而坐禅谷是从上到下。忽然都有了感悟,原来佛与道的区别竟这样简单,一个是得道成仙,一个是立地成佛。想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既不能得道成仙,又不能立地成佛,只能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