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如年”。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白蒙蒙的蒸汽里浮着母亲慈爱的脸庞。荆条簸箕上整整齐齐码着元宝似的饺子,高粱秆编的锅盖被水汽蒸得发亮,这是儿时记忆里最深刻、最温柔的烟火。
冬至是二十四节气的第二十二个节气,是太阳回返的始点,自冬至起太阳高度回升,冬至标示太阳光直射运动进入新的循环、白昼逐日增长,古人也把冬至看作"大吉之日"。每年冬至,邓州家家户户就飘起剁馅的梆梆声。面案上的面粉纷纷扬扬,恰似时光的雪。母亲把煮熟的白萝卜丝用尽全力搦干,掺上五花肉丁剁得细碎。家乡人管包饺子叫“包扁食”,真正“扁食”是用白面、肉(羊、猪、牛肉)萝卜、葱等为主要原料组成,在我们幼小的心里是很珍贵的佳肴,除了民俗规定的吃饺子外,我们平时是不可能吃的,所以对冬至的饺子记忆犹新,咬开面皮时,混着葱末的肉香热气涌出来,烫得直呵气也舍不得松口。
邓州人的饺子是为了纪念医圣张仲景而做。我的家乡是被医圣张仲景恩泽滋养的沃土。饺子的起源与医圣张仲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东汉末年,张仲景任长沙太守辞官归乡时,见老家涅阳县(今河南省邓州市穰东镇张寨村)百姓因严寒冻烂双耳,遂让人搭起了草棚,取一口大锅,开了一剂胡椒、当归、肉桂、生姜等祛寒的草药,将草药连同大块羊肉一起煮熟了,捞起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形状,煮熟分给路过行人。张仲景将此饺和汤命名为“祛寒娇耳汤”。这一善举不仅治愈了冻疮,更让“娇耳”在寒风中化作亘古不衰的暖意,邓州至今流传着“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大寒小寒,吃饺子过年”的民谣,娇耳汤是今日饺子的鼻祖。邓州人把饺子称作“仲景饺子”,在家家户户剁馅的梆梆声里,仍回响着两千年前的医者仁心,恰似《伤寒杂病论》书页翻动的声响。
2023年,邓州市政府将“仲景饺子”列入市级非遗名录,医圣舍药的场景如今化作医圣故里——邓州市穰东镇仲景学校的非遗传习课,孩子们在包饺子大赛中吟诵《伤寒论》,用面皮包裹的不再仅是馅料,面皮褶皱里流淌的中医智慧重焕生机,更是医圣文化的基因。
邓州妇人的巧手能令寻常面粉和食材生出万般风采。在邓州,饺子也不拘泥于单调的馅料和形状。邓州人包饺子,总带着几分医家章法。一枚枚月牙状的饺子,承载着中原腹地特有的饮食哲学。农忙时节,主妇们用白面擀皮,包入韭菜与鸡蛋,蒸出的“菜蟒”是晌午地头最实在的干粮。家里来了客人,主人随便炒俩菜,再包顿饺子做主食,那便是款待贵客的最高礼仪。饺子是邓州大地窖藏的四季:初春的荠菜饺子在碗里蒸腾着热气,夏至的苋菜饺子在竹屉上泛翠,秋天的萝卜饺子在唇齿留香,冬日的羊肉饺子在铁锅里翻腾。邓州人笑言“饺子当饭不当菜”,谁家媳妇若是三天不包饺子,檐下的燕子都要嫌弃灶冷。这种深入骨髓的主食记忆,在饥荒年月化作救命稻草——榆钱拌麸皮能包“救命饺”,红薯叶剁碎可蒸“菜角子”,面皮裹住的不仅是馅料,更是邓州百姓与天争食的倔强。这些深植于骨子里的饮食密码,让饺子超越了果腹之需,成为丈量光阴的民间历法。
邓州从农村到县城,从家家户户的饭桌到星罗棋布的餐馆,饺子依然是人们深深热衷的主食,那是农耕时代对抗季节的智慧;塞在某个饺子里的分币,承载着对未知命运的朴素期待。当母亲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全家人包饺子时,她手中的面皮正连接着张仲景的医棚——饺子早已超越食物本身,成为流动的医圣文化史诗,每个褶皱都是医者仁心凝成的温热符号。
而今,“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是邓州人民美好生活的写照。当齿尖咬破柔韧的面皮,涌出的何止是汤汁?那是张仲景悬壶济世的余温,是邓州人民将四季悲欢、生死轮回都包进褶皱里的豁达,是游子望见的故乡炊烟,更是非遗传承者们用掌心温度捂热的仲景文化火种。每个饺子都是会呼吸的文化胶囊,在沸腾的生活里,永远热气腾腾。当蒸汽再次漫上鼻腔,缭绕着万千思绪,恍惚看见两千年前的医圣与今日的孩童,在面香中共执一柄传承的汤勺,搅动沸腾千年饺香。穰东镇仲景学校,将民俗与中医药文化深度联结,开展仲景广场祭拜、班级主题班会、非遗传习、写黑板报等活动让学生在实践中感受传统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