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梢 黄 了

2019-07-02 16:06:33 作者:王文建 来源:邓州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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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噜——”一声,五月来了;“秃噜——”一声,布谷啼了;“秃噜——”一声,麦梢黄了。

  豫西南宽广似海的麦田里,浮泛着黄灿灿的麦穗。丛簇着,叠压着,翻卷着,摇曳着,像撞上岩石后跌落的浪花碎末,弥散着浓酽的清香,清香把天地间洇得鼓鼓囊囊,一嘟噜一串串地滴淌着。

  太阳一出,炽热的阳光洒下来,如同沸水里溅入了油珠,清香蹦跳着,吹着口哨,蘸着布谷的声声啼鸣,跨过山岗,涉过沟渠,走进村落,让一户户人家的院落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耸入云霄。

  鸡鸭鹅不停地抽动鼻翼,耷蒙起双目,左右摇晃着脑袋;猪狗羊“哼哼”“汪汪”“咩咩”,瞅准机会,便脱离了主人视线,偷偷踅进麦田,跟黄了梢的麦子来次亲密接触;蜂蝶绕着麦梢,挤啊,扛啊,颇有点“绿杨烟外平畴间,蜂蝶梢头夏意闹”的味道;青蛙抓着草茎荡起秋千,鼓着腮帮高唱……当然,最坐不住的,还是播种、耕耘、施肥、除虫,日日守望着麦子成长的老头和老太,青壮年大都外出务工了,村里留下看家护院的,就只有这些老头和老太了。

  石头蛋捂在怀里,都有捂热的时候,何况是赖以生存的小麦呢?夜里,躺在床上,无边的清香灌进来,睡着睡着就醒了。天刚麻麻亮,老头匆匆搓把脸,便迫不及待地出门,蠕动着上路了。老太呢,早已养成了守家的习惯,不遇红白喜事,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离开家,似乎一离开家,就有人会把自己家的门背跑似的。老头出门去哪儿,老太也不问,任由他像风筝一样去飘,无论飘多远,只要自己线绳一拽,他就会乖乖落地。

  刚上路,就碰到了一个又一个老头。老头们并无约定,只是因为要去赶一场共同的人麦之会,于是不期而遇,于是有了人流,有了喧哗。儿子媳妇如何如何孝顺,孙子孙女如何如何听话,今年的庄稼如何如何长势喜人,当年的“烤麦穗”如何如何壮口……至激动处,有人掏出手机摁通了,老头大腔小调地嚷:“柴娃儿,你对桂花说,你寄回来的‘蜂王浆’俺和你娘喝了,甜得要死!嘿嘿……小江学习还好吧……麦梢黄了,你和桂花也该回来了……柴娃儿,爹说的你都听到没?喂,喂,喂——”

  喊了半天,没人应,摁手机的老头刚刚还眉飞色舞,此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陡然成了茄色,眉头拧成了锁。旁边有人伸手过来,拿过手机一看,“哈——没电了!你也是活了一大把岁数的人了,叫我咋个说你哩!”

  “哈,哈——”众老头嬉笑。

  “我说呢!嘿嘿——”摁手机的老头眉头重新舒展开来,挠挠头:“唉——这人一老啊,是憨了!”

  “来,用我的。”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说。

  摁手机的老头想打电话却忘了号码。“嘿嘿——”

  “麦梢黄,女儿瞧娘,媳妇回来,是瞧人家娘哩!”一个瘦得麻秆似的老头接腔儿。

  “这不假!不过话说回来,媳妇瞧娘前,不还得先进咱的家,先进咱家不就是先瞧了咱嘛!”一个西装斜披腮帮凹陷的老头说。

  “是咧!”老头们齐声响应。

  “咱不说这闹心事了,今儿个咱们去集上逛逛,就当散心了。”一个肚大如瓜的老头提议。

  “行,赶集!就要收麦了,趁早置办置办家伙什儿!”又是齐声响应。队伍拐了弯,弯向十里八里外的镇街。

  说话间,到了集市,东瞅瞅,西望望,却不急于买。“货比三家,价砍四铺”,逛一遍,逛一遍,终于,买到把称手的镰刀,一捆翠绿的黄瓜,一斤长白的大葱,外加瓶“豆豉儿”,此时,太阳已经西斜。

  到家,正在编草筐的老太抬头:“买镰刀干啥哩?”

  “割麦!”老头瓮声瓮气。

  “娃儿不是说用割麦机吗?”老太疑惑。

  “这个家谁说了算?”老头瞪眼。

  老太不再说话,多少年了,她早已习惯,老头生气的时候,她就由着他的火星子闪呀闪,闪到自然熄灭。

  老太转身进屋,端出饭菜。

  老头的火没了,但他没看饭菜,像是对老太,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麦梢黄了——眼下得抓紧办两件事:挑块地,手割;筛点面,好好烙几张鸡蛋饼……”

  “‘麦梢黄,女儿瞧娘’,你心就放到肚子里。桂花娘哪一年吃了咱的鸡蛋饼不都是笑得眼没了!”老太把饭菜朝老头面前推推:“吃吧。”

  老头挑起面条欲往嘴里送,一声牛哞破窗而入。老头闭了嘴,端起饭碗,出了院门。

  “老东西,吃个饭也不安生!”老太跟出来往麦田走去。

  “麦梢黄了,真是哩——”老太嘟囔着。村道上的夕阳下,老头和老太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像皮影戏里前后相追的两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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