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祭祀窑”考证

2020-07-02 16:04:22 作者:彭昌奇 侯保国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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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邓州西部三山一带,一个悲惨的故事亘古流传:过六十甲子以后的老人,全部要送到村外一个砖箍墓里等死!此墓群连成一片,一般都会背靠陡坡而建,坡后挖一坑洞,下大上小,恰能蜷曲一人,墓前用青砖垒砌券门,券门上方仅留两块砖的小孔,以供透气和儿女探视。这就是传说中的“寄死窑”,窑中仅放一盏棉油灯,一个盛满食物的瓦罐,一个舀饭的黑瓦碗。

按照律法,孝男孝女不可二次送饭,如果偷送被守墓人发觉,抓住一次,便罚一块砖头垒堵洞口,抓住两次,洞口堵死,人就被活活闷死在墓里。

笔者对这个邓人弃老的传说,从小就持怀疑态度,认为它与中原儒家文化大相径庭,甚至有悖伦理纲常。中国的传统历来提倡孝字当先,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残忍之恶俗?

为此笔者走访了土生土长在彭桥的三位老人,70多岁的彭承孝老人说:“六十花甲,都说是六十岁换甲子,哪个朝代说不清楚,人到六十,自己去村西公墓挖一个寄死窑钻进去,画地为牢,让子女从外面用砖块垒死,不几天人就死在里面。”王姓老人接着说:“寄死窑或是自死窑、急死窑,传言没个准,音同字不同,反正都是一个意思。过去犁坡地,时不时就能犁出来一堆半截老砖,只要发现下面有瓦罐陶片和黑瓷碗片,准知道这附近全是活死人墓地。”

另一位八旬老人耳不聋眼不花,他说:“咱这地方,没啥大惊小怪,过去村村都有这玩意儿。鸡老不繁蛋,人老光耗粮,要说我这岁数,换那世道早就沤成骨头渣啦!”

通过走访得知,在邓州彭桥、杏山一带,确实存在着大量“祭祀窑”这样的墓葬遗址,也称作自死窑、弃死窑、气死园、寄死窑、急死园等等。为此笔者查阅相关历史资料,却发现这种令人发指的墓葬制度起始于唐末,兴盛于五代十国,废止于北宋初叶。

据清代徐松《宋会要辑稿》 刑法二载:“太祖建隆四年七月九日,武胜军节度使张永德上言,当道百姓家有疾病者,虽父母亲戚例皆舍去,不供饮食医药,疾患之人多以饥渴而死。习俗既久,为患实深。已喻今后有疾者,不计尊幼,并须骨肉躬亲看视,如更有违犯,并坐严科。”《续资治通鉴》 卷三载:“唐、邓之俗,家有病者,虽父母,亦弃去,故病者辄死。武胜军节度使张永德以为言,已未,诏禁之。”

张永德,字抱一,并州阳曲人。公元961-977年任武胜军节度使(武胜军军治穰,今邓州属地),《宋史》钦定《续通志》有传,太祖即位,加兼侍中,永德入朝,授武胜军节度,太平兴国六年,进封邓国公。

从上述记载可知,邓州历史上在宋代以前,确实有过“病者弃养的习俗”,经武胜军节度使张永德上言,朝廷诏令禁止。这恐怕就是传说中六十换甲子的故事源头,以至于留下口口相传的寄死窑、弃死窑、自死窑、气死园、急死园等均为口语谐音。

在离邓州城不远的丘陵和平原区域,还有一种叫瓦罐坟的风俗,即是孝子要把年满六十岁的父母,安置在村外预先用青砖砌好的瓦罐坟中。不封墓门,每送一次饭就在墓口砌一块砖,就这样,过不了多久老人就死在了墓中。陪葬的东西很少,就是一个瓦罐一个破碗什么的,用来装水或是饭菜。最后砖把坟的窗口堵死了就算安葬了亲人。这种坟墓的样子至今在邓州刁河两岸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影子,这种坟墓也是邓州历史上活埋“花甲人”陋习的另一个证明。

百善孝为先,爱吾之老以及人之老。邓州这地方是一个尊老爱幼的礼仪之乡,如此陋习简直是在抹黑邓州的璀璨文明。在那个生产力严重低下的岁月,我不齿于用最肮脏的想法去揣测先民们弃老保命的无奈之举,但触目惊心的事实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多年来让人痛心,让人费解。

仔细想来,寄死窑弃老现象不是邓州先民的陋习和恶俗,而是封建专制制度无德无耻的罪恶!统治者为了一己之私,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把农民一年到头积攒的口粮据为己有,人为造成一次又一次人吃人的灾荒。唐代诗人李绅写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正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唐末乱世,五代十国,你方唱罢我登台,频繁的战争让百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在如此惨境下,无生产能力的老人们就成了当政者丢卒保车的弃子,而无可奈何的老人们,为了让子孙幸存,也横下心来慨然赴死。历任官府隐于史册的不成文的屠杀行径,已经让一代又一代的穷苦百姓约定俗成,在道德和良心的双重撕扯中,心碎一地,变得麻木不仁。

古代医学不发达,一旦染病,无异于等死。横竖都是死,何不远离村落自生自灭?这样才能更好地遏制自身的传染源,让更多不被瘟疫接触的后人存活下来!这种“一人不死,万人难逃”的无奈之举,正是邓州这片土地上历代先民甘于自我牺牲的优良传统。

活活饿死病死在墓中的先人,把死亡的阴影留在活死人的墓里,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子孙后代,他们更应该享受今天邓州本土人的虔诚祭祀,把邓州的这种活死人墓,称之为“祭祀窑”更为准确。

站在废址边,遥想昔日的风物,总把几滴清泪,留给作古的土著。

安息吧,多灾多难的邓州先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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