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透过松叶的缝隙,筛下一地或大或小的银斑。松径旁边,栽种着品种不一的菊花。正是怒放季节,红、黄、绿、白,色彩纷呈;淡、腻、甜、香,味感十足。微风轻送,芳馥之气在空中游走,灌得人胸肺满荡荡,走路都轻飘飘的。
松径尽头,一间书房,雕瓦斗檐。房内,迎门墙壁上,高悬着一幅梅花图,楷书写着一副对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张八仙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左一右摆着两把圈椅,其中一把圈椅正襟危坐一圆脸紫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麻衣,葛鞋。圈椅旁一几一凳,凳上坐一青衣蓝衫孩童,孩童手捧《论语》,中年人吟一句,孩童诵一句,显然,这是师生。但熟悉内情的人,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师生,是叔侄。
中年人吟“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孩童跟着朗声而读。忽然,中年人起身走到孩童面前,用手抚其脑袋,温和地问:“悫儿,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呀?”
孩童立起来,抬眼看着叔父,不假思索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孩童本意,是干一番伟业。但叔父误解了,他认为侄子梦想的是高官厚禄,而这一切,恰是其所厌憎地,于是立马变了脸色:“你这小子,将来不富贵,就一定要败我们的家!”
“叔父,我……”孩童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小人文于辞而惰于品。等将来有了出息,叔父自然会明白!”
孩童不是别人,正是东晋书画家宗炳之侄,南朝刘宋名将宗悫。
1
宗悫,生年不详。字元干,南阳涅阳(今河南省邓州市穰东镇)人。为能“乘长风破万里浪”,在研习经传同时,又偷偷习武。“剑虽利,不厉不断;材虽美,不学不高”,勤奋修习的结果,尽管尚是少年,宗悫已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十四岁那年,他的哥哥宗泌娶亲,因为嫂子娘家陪嫁无数,引起了盗贼觊觎之心。夜幕降临,贺喜的亲朋相继散去,宗悫一家正准备休息,十几个强盗蜂拥而来。见这阵势,宗悫毫不畏惧,抄起了平日练武用的大刀,强盗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娃娃,快躲一边去,要不然,爷爷们可不客气了!”宗悫不答话,飞起一脚,踢倒一个强盗,接着劈倒另一强盗。强盗们不甘认输,仗着人多势众,把他围在中间,宗悫左支右挡,打斗声惊动了邻居和附近官军,大家伙一齐赶来,将强盗一网打尽。
事情传到江夏王刘义恭那里,刘义恭派人征召,请他在其手下做事。从此,宗悫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
少年得志,宗悫是幸运的,而这幸运,并非偶然。“机遇,从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正是平时勤奋努力,命运之神才没有与他擦肩而过。
2
元嘉二十三年(446年),宋廷征伐南夷林邑国。“位卑未敢忘忧国,智浅尚思戍轮台”,尽管仅仅是位卑言轻的下级军官,宗悫不忘初心,主动请缨,宋文帝授其振武将军。作为主将,宗悫独当一面,他分兵数道,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象浦。眼看形势危急,林邑王范阳迈集全国兵力与宗悫决战,让身披铠甲的象群打头阵。大象身高皮厚,刀剑砍上,直如拳头捣在棉花上,宋军哪是对手,刚一接触即四处溃逃。
“宗将军,咱撤吧!”副将提议。
“败一阵就撤,我还谈什么‘乘长风破万里浪’?”宗悫毫不动摇。
“将军看看咱的兵,个个蔫头耷脑……”副将手指歪倚斜靠的士兵。
“人打不过,难道不能……”宗悫一拍大腿。
“将军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宗悫俯耳,如此这般道。
“能行?”副将犹疑。
“不试怎么知道?”宗悫目光坚定。
依宗悫之法,副将指挥士兵造了大批狮子模型,然后推到阵前。果不其然,象群一见铺天盖地的狮子,当即乱了阵。宋军跟进,一举歼灭林邑军。
3
元嘉三十年(公元453年),太子刘勋弑杀宋文帝。宋文帝三子刘骏起兵讨伐,宗悫奉命出征,没费多大力气便活捉了刘勋。刘骏封宗悫为豫州刺史,宗悫刚至衙署,就有一部下来见,“大人,还认识小人不?!”
宗悫看来人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你是……”
“小人是大人的同乡庾业呀!”看宗悫记不起来,庾业自报家门。
“想起来了!有事?”宗悫边热情招呼。
“我是前来请罪的!”庾业嗫嗫嚅嚅。
“何罪之有?”宗悫困惑。
原来,宗悫未显达时,庾业曾经请他吃饭,席上全是小米饭和萝卜白菜等粗食不说,饭后还扬言:“宗悫是武人,吃惯了粗菜淡饭,所以我不敢用酒肉招待!”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再说,那次我不也吃得很香嘛!”宗悫笑道。
“大人……”庾业说不下去了,鼻子有些发酸。
从此,只要宗悫交代的差使,他每一件都竭尽全力去办,而且逢人皆赞,“宗大人实乃世所罕见之长者!”
苏轼言:“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撑起宗悫形象的,除了诗书,还有懿德。这懿德,便是宽容。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永光元年(465年),宗悫病逝雍州刺史任上,感于其忠心和懿德,朝廷特追赠他肃侯谥号。泰始二年(466年),祔祭于孝武帝庙庭。
如今,湖北省随州市城关镇尚有土冢,冢前刻“宋征西将军宗悫之墓”,玉波门附近仍有“宗确(悫)巷”。“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更是在其传世名篇《滕王阁序》里直言:“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钦敬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