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父亲大人:
天堂里的你,是否安好?
杨柳如丝,故园春尽,时过芒种,落日封金,风扫榆荚纷纷……这样的时光,我又走上了这条铺满青草的小路,踏着阴阳晦明的分界线,父亲,我来看你。
你总是那样严肃,饱经风霜的面容如秋风般凛冽,语言像村中老树上悬挂的那座大钟,洪亮而威严。走起路来挺胸抬头,步履稳健,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的一幅照片——《焦裕禄》。我曾偷偷跟在你身后悄悄学你走路,学得路人哈哈大笑。爷爷说:那叫军人步伐,你父亲当过兵,走路就是不一样。
我喜欢听战斗故事,可你那时怎么那么忙,从来没有真正给我讲过一次。后来才知道,你是我们村的生产队长,管着360多人的大生产队,又是大队宣传委员,事事躬亲。再后来,你一手把恒安扶到生产队长位置,还不放心说:你当队长,我当政治指导员。妈妈说:你还不是党员呢,指导个啥?你笑笑。妈妈倒是惭愧起来:你当兵回来,要不是一眼就看上地主成分出身的我,早就入党了。我记得你拍着妈妈的肩膀说:不是因为你,是我还有许多缺点。
若干年后,我问妈妈,你年轻时脾气为啥那么暴躁。妈妈说,你是想让人们吃饱穿暖,那时懒汉多,人们又怕又恨又服你。
1970年,是你的本命年,为了兴修水利,你在搬石头时,累坏了肺,生命危在旦夕。妈妈说,你的脸黑青黑青,不住咳嗽,痰中带血。医生说,看来,我们无能为力了。我们全家人都在为你悲哀。那时,南水北调渠首工程正如火如荼,带队的大队长孔大喜让你到工地当政治指导员,你就去了陶岔,终于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多年之后,晚年的孔大喜成了我的忘年交,他对我说:你性硬,犟人骑犟驴,撞到南墙也不回头,吃亏得罪人,眼看要死不得活的,我不救谁救。陶岔,又让你父亲重新活过来了。当然,老孔最后的岁月,也得到了你无微不至的关心。
陶岔水利工程结束后,你又带领一个民兵基干连,参加了焦枝铁路修建,架设严陵大桥,打通九里山,你是连队指导员。你手下的队员,好多都留在铁道部门当了职工。我问你,你为啥回来?你说:你妈在家,我离不开她。我妈说:你是被土地吸住了手。
你又回到了生你养你的故乡,连曾经反对你的人都说,你可回来了,我们信得过你,支持你。面对熟悉的土地,你在思考:何时我们才能丰衣足食?
那一年,你引进山东苹果,把村南六十亩地建成苹果园,三年后,苹果挂果,一时成了当地一道亮丽的风景。可大刘村的苹果,成了当时公社、大队干部争相猎取的福利。你痛心疾首:我咋没想到这些呢?
土地、粮食和苹果,仍解决不了村民的温饱,腊月初一,家里断粮了,爷爷骂你,连自家粮食都断顿,你再抓革命促生产,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了。你捶胸顿足。夤夜,当保管的八爷从仓库给我们擓来小麦,第二天,你把小麦拿到群众会上。
很多年后,八爷和我在场院边聊天:我看你娃子们饿得可怜,就偷小麦给你们家,你父亲把我斗得扒了裤子。面对八爷,我很无语,但让我真正敬仰的,仍然是你的廉洁奉公,一尘不染。
大概是1975年吧,爷爷说:我不想操心了,咱们分家吧。你不愿分,说一家人一股绳,多有劲。分家了,三个烟筒冒烟,散气了。老支书说:分了好,各操各的心,各担各的责任。你当时还觉得这话有让家庭散伙的嫌疑。分家后,三家都在努力竞进,很快有了新气色。后来,村里实行联产责任制,你第一个拥护并支持,毫不犹豫地把大生产队变成个体,和村民们一起,在责任田里耕种希望。
再后来,你在公社的社办企业当厂长,白天你在厂里干活,晚上你回家做庄稼。那时,我正上高中,世上的事,似懂非懂,但我心疼你的辛苦。后来,社办厂关闭,许多人都出外挣钱,而你又回到家乡。你说:我爱这片土地,我离不开它。我为你扼腕叹息,在我当兵那几年,你把土地整理得井井有条,家里建成了全村第一栋小楼。
如今,小楼已老,人去楼空,父亲,我仍然记着你最后的辉煌。
你五十多岁,到了村干部快退休的年龄,入党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忽然觉得,你是一座高高的山峰,让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止,然心向往之”。
你说过:我这一辈子,虽说只是个普通的人,但我和许多人一样,有幸参与了我们共和国各个历史阶段的建设,能和祖国一起成长,值了!
是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一座丰碑,我永远为你骄傲!
此致
天堂里永远安息
你的儿子
202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