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叶在集市上得知牛德田出事时，“伙牛”的两家人已经把牛德田送到了医院，牛德田脊椎骨断裂，胳膊腿多处骨折，人昏迷不醒。

柳叶边哭边自责，都怪自己，若是陪着他，哪能出这样的事。

安排好牛德田后，伙牛人把断腿牛卖给了食品站，昂贵的役牛亏成了菜牛价。本来应该在此基础上添钱重新买头牛，可是医院急需用钱，柳叶只好花了卖牛钱。

放了寒假，柳叶对家里的孩子们不放心，就只能都带在身边，住在医院的角落里。

柳叶一边伺候牛德田，一边照顾孩子。小姐妹仨做完寒假作业，就把带到医院的柳条当玩具，在柳叶的指点下做着她们自己创意的柳编。

多亏两家伙牛人，家里医院两头帮忙，柳叶虽然很累，但还应付得过来。

伙牛的两家人是解家和邱家。解家，三口人，这个姓氏别的地方读xiè(泄)，丹江畔读hài(害)，这“害家”老两口，有个十八九岁的儿子。邱家，四口人，哥哥邱雨，弟弟邱风夫妻俩，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解(hài)家，庄稼人，想着土地和粮食，给儿子取名佳禾，姓“害”(hài)偏偏又取个“佳禾”的名字。禾，在这江边都读huò(货)，于是“解佳禾”成了“害家伙”，父母娇宠，打小就喊“害家伙”，后来干脆喊成了“害货”，长大了人们改不过来，也都喊害货。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农村娃，初中毕业就没了去处，害货像所有农村孩子一样回村干农活，爹是木匠，害货顺理成章成了小木匠，害货木工活不错。

害货不害，经常守在医院，成了柳叶的左膀右臂。他看着柳叶不辞劳苦，在心底对柳叶由怜惜变尊重，然后尊重又一点点升级成仰慕，柳叶面对重大灾祸，坚强的一举一动，都让害货心里的敬重叠加着，柳叶俨然成了他眼中的女神。他心里说，我要把柳叶当姐一样保护，以后找媳妇也要找柳叶姐这样的女人。于是，他在照顾好“病牛”的同时，就像家长般带着孩子们到医院外面玩耍。县城的热闹让孩子们短暂忘掉了家庭的灾难，时不时有了惊恐之外的欢笑。牛柳有一天对年长自己七八岁的“害货”说，害货叔，你不像叔，更像是俺们的哥哥。害货说，别胡说，哪有把叔叔当哥哥的?到秋天就要升四年级的牛柳说，你就像哥哥嘛!害货笑着说，你们想把俺当啥就当啥吧。

再说邱家，哥哥邱雨，三十七岁，论善良孝顺，全村没得谁能超过他，他给多病的爹妈养老送终后求亲友托邻居，帮助当民办教师的弟弟邱风结了婚成了家，把两间房子全腾出来给弟弟住，自己跑去跟砖瓦窑匠住，拖着拖着，年龄就过了，一直单身。邱雨正直，平时喜欢打抱不平管闲事，被管的一方因为他插手，常常下不来台，烦他就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个“多”字，于是，邱雨便有了个“多球余”的绰号，别人喊，他也不介意。他还笑呵呵跟人幽默，多求雨，好浇地。

邱雨就像一堵遮风挡雨的墙一样呵护弟弟。伙牛之后，邱雨揽下了邱家四口人应该为牛份子做的供草料和耕田犁地的活儿，他手脚麻利，责任田的农活儿也是轻松的事情。

牛德田受伤卧床后，邱雨在自家和柳家农田里两边忙，帮助柳叶把她干不动、干不完、干不及的农活儿全包了。

春暖花开，牛德田依然没有意识，需要喂吃喝，更艰难的是拉撒在床，需要柳叶侍弄，活脱脱的一个植物人，多亏了害货帮忙。

孩子们寒假结束后，上学需人照顾，害货带她们从医院回去，让她们就住在解家，早晚护送，邱雨替换害货，到医院帮助照顾“病牛”。单薄的柳叶，单单“牛翻身”这一件事，就照顾不了，更不用说换洗不定时拉撒的铺盖了。

看着农历二月来了，农活也都出来了，牛德田病情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起色，花光了牛钱，柳叶决定带着牛德田回家。

回村后的第一天，柳叶到祖坟上死去活来呼爹唤娘哭了一回，但在女儿们面前，她慈母柔肠强装欢颜。柳叶告诉自己，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悲伤，孩子们都已经被吓坏了，自己再整天以泪洗面，还不把孩子们毁了。

小姐妹仨聪慧，早早知道了妈妈的苦楚，姐姐牛柳带着牛甜牛莉，规规矩矩地上下学，姐姐招呼妹妹，妹妹服从姐姐，努力为妈妈分忧，不给妈妈添乱。

春夏之交，各种农活涌到眼前，邱雨买了台手扶拖拉机，解决了耕田犁地的问题，害伙也动员姑姑家合伙买了台手扶车。

柳叶伤心地对两家说，现在没钱赔你们，记着账，一定有还上你们的时候。说着，泪水在眼里打转。

农谚说，五六月去种田，一天一夜差半拳。意思是说，夏天种地，早种比晚种庄稼苗要相差好几公分。邻村寥家因为三夏期间抢着种地，兄弟之间发生争执，闹得最后卖了牛，兄弟成了仇人，老父亲看不下去服了农药。

柳叶心里很亏欠，为抢救牛德田，花掉了解家和邱家的牛钱，这情啊，欠得太大了。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