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了,周边的灯光渐渐熄灭,只有公路上偶尔通过的车辆灯光,任意切割着夜空。
风,轻轻的夹带着秋的丝丝凉意。村里广场舞强劲的音乐声,以及路灯下那十几个年轻女子曼妙的舞姿,在沉沉夜色中沉寂下来,剧烈运动后的酣畅,使她们的梦显得格外香甜。
一条竹席铺在养猪场消毒站门前的水泥空地上,地上积攒了一天的热气,在夜风的吹拂下,消散殆尽,躺在席子上面,不再那么蒸人。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已是农历七月下旬,虽然夜里十二点多,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只有星星高悬在天幕上,疲惫地眨着眼睛。我和妻像千年前扑流萤的宫女那样,坐在竹席上仰望星空。孟秋将尽,银河繁星点点,自东向西横穿天空,牛郎织女星仍隔河而望,七月七日短暂的相会,更增加了他们无限的惆怅。
今夜,由于浇地抗旱,我和妻子再次露宿田边。庄稼是妻子的命根子,虽然只有三亩地,但三亩地里的每一棵庄稼都连着妻子的心。进入二伏以来,将近一个月没下一场透墒雨,特别是进入七月,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晒得遍地庄稼焦渴难耐,萎靡不振。一向青枝绿叶的花生、玉米、芝麻,纷纷失去了绿色,卷起了叶子,摆在眼前的丰收梦,随着旱情的持续,就要化为泡影。
路过的人啧啧叹息,长势这么好的庄稼,不浇水可惜了。
于是,妻子下了决心要浇地,正好有一眼井空出来,我们在傍晚架好了水管,当水流到地里时,夜幕已经拉上,妻说今晚我们要睡在地边照看水管。我心中窃喜,又能重温童年时光,在夜风里欣赏秋的风采了。
深夜,我们值守地头,不时在里来回奔波,失去了儿时的单纯轻松,增加了责任在身的劳累沉重。
预期的浇地完成时间,常被减负停电而打断。我们从傍晚七点多开始浇地,刚接近九点,水利管理员告诉我们,要停电到十二点再送电。
我们已经做好了熬通宵的准备。家里熬好的绿豆汤不能喝了,每人一瓶奶、一个苹果,充当了我们的野餐。妻说地边不能离人,咱家的水管是新买的,一根二十米的帆布管一百多,丢了,咱们就浇不成地了。我让她回家喝点绿豆汤,她说没有食欲,不想回家,我也跟着没有了食欲,陪着她守在地边,等到十二点,管理员打着手灯送上电。
清清的水流再次在水管里咕咕流动,哗哗的流水声,如欢快的歌谣,和着秋虫的吟唱,在静穆的夜空里响起。
我们隔段时间要到田里巡视,看看水到了哪里。随着我们的走动,潜伏在花生地里的飞虫在灯光里纷飞,蟋蟀停止了嘶鸣,展翅而逃,浇过的地显得格外泥泞,由于是大水漫灌,邻家的花生地里也水光一片。
灯光下,我看到几十只蟋蟀在围攻一棵芝麻,啃食着鲜嫩的芝麻蒴,瑟瑟有声。一条红色的蛇卧在水管旁,享受着管壁的清凉。此时,我才明白,地里的一些芝麻为什么不见了蒴,绿豆、豇豆的叶子为什么都是千疮百孔,原来都是蟋蟀啃食的结果。而它们危害植物,都是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的,它们动情的吟唱,也有偷食他人劳动果实的得意和炫耀。
栖身地头,不能打开手机,幽幽的屏光,会招来各种飞虫袭击,大群的蟋蟀、蝼蚁也会在席子周围聚拢,甚至会潜伏到身下,像啃食芝麻那样,咬你一口。幸亏我们皮糙肉厚,在安然无恙中把它们驱逐。
我和妻席地而卧,感受着水泥地坪的坚硬,夜风习习地刮着,妻说这比家里的空调舒服多了。不远处的池塘,如一面镜子,反射着夜光,风拂过水面,掀起层层波纹,摇碎星光,轻拍着水下鱼儿酣然入梦。
嘶叫一天的秋蝉,此时也安歇了,风吹落一片树叶,也吹落一只叮爬在树叶上的蝉,它惨叫着,啪的一声坠落在地。一点过后,月亮慢慢升起来了,下弦月的锋刃闪着寒光,如一把巨大的镰刀,等待着收获这一望无际的庄稼。
妻躺在席子上,很快进入梦乡,月光轻纱般笼在她的身上。今夜,她似一位新嫁娘,周边的庄稼成了她的婚房,望着相依相伴的妻子,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给她一个深深的吻,如花生果那样饱满,似玉米粒那样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