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 家 故园 老地方

2022-11-21 09:55:20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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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的种籽即烟籽,那是去年晚秋时候就已备下了的:农人们特意在烟田里留存了几株长势茁壮、叶片肥厚的烟棵不打顶花,这喇叭形状粉红颜色的顶花便盛开、传粉、结籽,并一日一日的变焦变黑,饱满成熟;烟叶采摘完毕后的腾茬整地时节,先将这几株结了籽的顶花小心翼翼的从烟棵上折下来,用细绳系了挂于屋檐下面,接受着风吹也接受着日晒,——那顶花上一棵棵序状的芽苞里面藏着的就是烟籽了。

早在打畦之前,大人们便将挂在檐下的顶花取下,小心搓开芽苞,吹去皮屑,一颗颗紫褐色的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烟籽就留存在了掌心里;再将这些烟籽用一片碎布小心包起,夹在腋窝下面,——白天夹着,晚上睡觉也不丢开,这是因为冬日天气酷寒,人的体温可以催发沉睡中的烟籽慢慢苏醒过来,提早进入生命孕育状态。几天之后,烟畦打好,烟籽也被暖得虚软温润,就像十八九岁的姑娘一般含苞待放了,便将烟籽拌着细土(因为烟籽形体实在太小,倘不拌上细土,根本无法撒播),均匀撒播畦内;为了确保适宜生命孕育的温度,还需用塑料薄膜将撒播了烟籽的烟畦覆盖严实。在接下来的不多几天里,烟籽就该萌出指甲盖大小、幼弱黄嫩得楚楚可怜的芽苗了;这顶着两片三片纤叶、外形酷似芨芨菜幼苗的烟叶芽苗因了光照,因了暖气,一日日极快的生长着,待到移栽时节,几乎已有半筷多高了。

在烟籽孕胚、萌芽期间,遇上艳阳高照、温煦和暖的天气,还得于傍午时分将塑料薄膜稍稍的掀开一角,以保证畦内空气流通,阳光普照;傍晚气温下降,又得早早就将塑料薄膜覆好。倘有雨雪袭来,更须将塑料薄膜覆盖严实,甚至还须围上层层麦草,确保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不能让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风吹雪飘进畦内,否则刚刚出生、尚在襁褓状态的“烟宝宝”们便有可能被冻死。

阳春三月,惠风和暖,正是烟苗移栽的大好时机。烟苗的移栽和红薯秧苗的移栽时间上前后无差,程序上也颇为相似,因此也就没有繁文赘述的必要了。不过和红薯秧苗的栽种也有不同,烟苗栽种必须注意两个问题:一是烟苗怕涝,所以需在每十行八行烟苗两侧用锹铲出尺余来深的排水通道,以防雨季积水;一旦积水,便得迅即排泄,否则烟苗便有可能被水浸死。二是同一块耕地栽种烟苗的时间间隔决不能少于三年,如果一块耕地头一年栽种了烟苗,第二年又继续栽种的话,在邓州民间这叫“重茬”;重茬的结果是烟苗大片死亡,剩下的几株幸运未死,但也蔫头耷脑,无精打采,于是这块烟田便绝收无疑了。

在烟苗的生长期需要追肥,需要除草,需要保墒,需要排涝,哪一项活路都是艰辛疲累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劳作。当烟苗长至半人来高的时候,还要掰去烟儿子。人有儿子,动物有儿子,烟当然也有儿子,——烟儿子就是生于烟叶和烟秆腋间的次生苗。几乎每片烟叶和烟秆腋间都会生出一株甚至几株葱郁的烟儿子,如果不及时除去,烟儿子就会越长越大;这渐长渐大的烟儿子一点也不孝顺,只会和烟爹烟妈争抢阳光水肥,进而降损烟爹烟妈的叶片质量。掰烟儿子就是运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力,把烟儿子小心拧去。既要除去烟儿子,又要不影响到和其筋脉相连的烟秆烟叶,这项工作尽管烦琐,且又颇带技术含量,需要大拇指和食指协调配合,恰当运力,然而心灵手巧的乡村孩童们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还是用不了一个早晨便尽可掌握要领。

还有捉烟虫。烟虫约有小拇指大小,碧莹莹的蠕动于烟棵间,专门蚕食烟叶;一只烟虫便可将一大片烟叶咬嚼得遍体孔洞,宛如箩网,这就须得将其生擒活捉,为烟除害了。捉烟虫的时间一般放在清晨,这时候朝露凝珠,空气潮润,烟叶恰正肥嫩饱满,青绿盎然,烟虫们就从栖息地或者隐匿地钻出来,肆无忌惮的大口小口的啮噬着烟叶,却不想正被早起的农人们捉个现行,——这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啊。捉烟虫的农人大多腰间系着碗口大小的一只布袋,捉到烟虫了便顺手丢进袋里,预备带回家中。烟虫是鸡们做梦都在想着的美味佳肴,这种肥肥的肉肉的虫子,远比在草丛中寻到的草籽和沙砾好吃;所以早饭时候鸡们看到腰系布袋的农人回家,就会立刻咯咯叫着,欣喜若狂的展翅飞奔趋迎上去,这几乎成了当年邓州乡间的一道风景。

然而烟虫和农人的关系却是我生你捉,你捉我生,生生捉捉,捉捉生生,子子孙孙无穷尽,辛辛劳劳不消停,农人们一怒之下,于是就打“敌敌畏”“DDT”之类的农药。打农药虽然不能收到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结果,但却毕竟省力快捷高效多了。打农药的时间大多选在阳历六七月份万里无云烈日当顶的正午,这时候金乌飞扬跋扈,气温直线攀升,热得狗都喘不过气来,药力自然易于挥发,效果自然出奇的好。试想作为一个农民,当你背着打药桶、擎着喷头轧着手柄,亲眼看到一只碧嫩肥硕的烟虫在雾状药剂的喷洒发作下,身体挣扎着脱离烟片,跌落地面,然后又痛不欲生的弓缩着翻蜷着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会生出一种惩奸除恶的快意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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