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爷爷,就连母亲也不曾谋面于她的公公大人。然而,当92岁的父亲谈及爷爷及大爷时,尤其道听途说当年他们开饭铺时的那些陈年旧事,总不免有几分的感慨、激昂,甚或炫耀。
爷爷兄弟两个,大爷单身。兄弟俩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初商议在村西南宅基地开设饭铺,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两间偏房,清一色的“土坯座”。屋顶是用黄陂草苫的。别看这黄陂草,结实暖和着哩。到了下雪天,整齐低矮敦实的草房,再披上厚厚似棉花如被子的大雪,炊烟袅袅,极具诗情画意般的田园风光。
两间偏房,一间置灶台做饭菜;另一间放桌凳摆调料。饭铺院落简陋朴实,整洁清幽,鸡鸭成群,猫狗戏逗,虽为农家土坯土墙造就的土里土气的小院,然地道的四面光八面净,一尘不染,是典型的中国北方农家院落。
那时,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一般大都是肩背手提担担的,还有推着独轮木头小车的。所带东西都是农副土特产品,往来互买互卖,从中赚些小钱。饭铺虽小,倒也时常有人到此吃喝歇脚。
掌厨的是我大爷。一般说来,过往行人对饭菜质量要求不高,洁净卫生就行。饭很简单,就是面条、稀饭、馍和一些小菜,也间有一二种小炒之类。可那馍却很有讲究,清一色的酵发面做的焦边馍,用烧柴锅在锅里添上水,长条状的馍大小均匀地贴在远离水的地方,待水熬得差不多时,约摸四十来分钟的样子,馍便熟了。但不可马上去揭锅,需捂一会让馍运运气,醒醒劲,约十分八分钟左右,待馍锅上的气散发殆尽,才能开锅取馍。馍揭锅后,随着锅内腾腾热浪的袭来,你会沉醉在满屋浓浓的馍的幽香缭绕之中。长条状的馍,上面白花花虚腾腾的,若双手捧起,则像一朵盛开的雪莲,向你娓娓怒放。你再看馍的下面——靠锅底处,金黄金黄的颜色,像长条状白色建筑下的金色座基一般,整个馍可谓黄底白面,晶莹剔透,香酥可人。
来饭铺喝的黄酒,是把一种叫酒米的米,在柴锅里煮成粥,并翻来覆去慢火搅拌熬制,直到发黏发粘,尔后辅之夏日里用各种粮食树叶炮制的曲。两月后便可发酵成为黄酒。每年爷爷和大爷总要煮上几坛,以备过客之需。他们对来往客人,以诚相待,以心感人,以情动人,饭铺享誉十里八乡。
1927年,有一身带15两重烟土(未经熬制的鸦片)的中年人,被劫贼尾随,此人惊恐不堪,跑到饭铺。他对大爷也不露真情,正吃饭喝酒的当儿,悄无声息地将烟土放置屋檐下,这细节被大爷看了个正着。待客人走后,大爷把那客人放房檐下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来看,哇,这么多的烟土,足足够半头牛的价钱。
半月后那客人又到饭铺,发现没了大烟,心急火燎。此时,大爷从堂屋拿着客人的原物,递给他说:“你看是你的不是?少不少?”
客人感动地忙下跪给大爷,连连说:“是的是的,不少不少。谢谢您了大叔!”
凭借爷爷和大爷的辛劳与诚实,虽无大钱可赚,可也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无忧之户。这一平静的日子过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社会动荡加剧,匪盗猖獗,民不聊生。1929年春,陈家村为防劫防盗,保护生命财产安全,绕村一周,修建村寨。饭铺被迫歇业。
一个世纪过去了,我还时常想象着爷爷饭铺那酵发面做成的金黄底色、白得晶莹剔透、香酥可人、绝没任何增白添加剂的焦边馍;那自家地里产的各类菜蔬瓜果;还有那诱人纯正的小米黄酒,那比黄酒还清醇醉人的朴实的民风乡俗……
(作者单位:河南中烟工业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