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人,一直住在心底,却告别在生活里。忘不掉的是锥心的回忆,继续的却是残缺的生活,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总有一个位置,一直没变,留给消逝于这个世界的至亲至爱。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无论过去的生活多苦,他都咬紧牙关熬了过来,开朗的性格让他面对再大的困难也能发出爽朗的笑声。可病魔却让他迅速枯萎,虽撑过最初的化疗,却躲不过化疗副作用带来的巨大伤害。眼看着他健壮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曾经红润的面庞在逐日消瘦灰暗,我们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退休后,父亲想去各地走走,丰富一下晚年生活,想来想去还是把湖北排在了第一位。1982年他去武汉开会,登上了长江大桥,亲眼目睹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壮观景象,因而对“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葛洲坝心驰神往。只可惜因为又被襄阳、郑州等学校聘去工作,把这事一再推迟,总觉得来日方长,等完全退下来再说。可是现在,看着病入膏肓的父亲,想着他那未了的心愿,我们束手无策。跟医生商量,想租个救护车,带上医生和基本的医疗用品去葛洲坝,医生经过再三斟酌,还是婉言谢绝了这个方案,长途跋涉对一个危重病人来说是种折磨,也很冒险。无奈,我们只好遗憾作罢。
最后的日子里,父亲犹如一段朽木,就那么不吃不喝静静躺在床上,止痛药已不再那么管用,只能从他偶尔紧皱的眉头上感受到他的疼痛。姊妹们日夜守护在床头,不眨眼地盯着他,都想他开口嘱咐点什么,哪怕是因为疼痛哼两声也行,但什么也没有,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在一点点消亡却无能为力。我用手在他干瘦的面颊上轻轻抚着,想缓解一下他的疼痛,当我抚到父亲嘴边时他一下子咬住了我的手指头,没有防备的我疼的“啊”了一声。就这一声,让父亲开了口,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巴蹦出三个字:“疼不疼?”灰黄的眼珠里有慈爱的光在闪烁。那一刻,我趴在他身边无法自抑,眼泪似决堤的洪水汪洋恣肆。我知道,父亲很饿,但却吃不下一丁点东西,咬住我的手是饥饿里下意识的动作,咬在我手上,却疼在他心里。“疼不疼”这三个字是父亲弥留之际留给我的最后遗言,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珍藏在心底,只在他的忌日和夜深人静之时才小心翼翼捧出来反复回味,定格我们父女曾经拥有的温馨时刻。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又是一个盼你不归的轮回。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我永远守在你身旁。现在才知道,错过的太多,结局太心痛,永远远得很。那些感叹,那些遗憾,那些顿足,那些泪目,真的是“总以为来日方长,却难敌世事无常。”
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毕竟,所有的来日方长,不一定都能够如愿以偿,有些人一个转身的距离,就是两个世界的遥遥无期,愿父亲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