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情暖韩昌黎

2022-08-26 11:10:57 作者:高定杰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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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事驻足文渠镇老街村,偶遇一退休老者,鹤发童颜,睿智健谈,因觉老街有掌故询之。老人兴致顿时盎然:“此地位于扒淤河(古称曲河)与湍河交汇处,旧称曲河驿,乃骡马舟车经停之所,官商兵士集聚之地,后因官道迁移,河西新街兴起,该处颓废,故曰老街。”老人稍作停顿,又道:“真正使曲河驿青史留名的是一代宗臣韩愈。”见我凝神,老人笑曰:“看你言谈举止,应是公门中人,地理人文当不生疏,韩愈食曲河驿之典故可有耳闻?”

我恭揖道:“愚乃孤陋寡闻,韩公故事,不得其详,请前辈赐教。”

老人呷了一口茶,讲起了韩愈与邓州的缘源。

韩愈,字退之,生于公元768年,《新唐书》载,乃“邓州南阳人”,另有史书载其为河阳(今孟州)人,因记载不一,今仍有争论。但因古人喜称郡望,韩愈以韩姓之郡望昌黎冠之,故韩昌黎之名闻达天下。

“你看,韩公与邓州,一开始从籍贯方面就有了关联。”老人卖了个关子,笑道:“不曾想,日后他却与邓州有了一次亲密接触。”老人继续讲了下去。

昌黎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中唐时期文学的领军人物,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提出了“文以载道”“文道合一”的观点,文学成就斐然,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在政治上,他关心人民疾苦,敢于直言,切除旧弊,反对藩镇割据,触动了权势集团的利益,屡遭打压,数次被贬。819年,韩公因作《论佛骨表》谏阻宪宗奉迎佛骨,激怒龙颜,被贬为潮州(今广东省境内)剌史。这一天是农历正月十四日,本是合家欢聚的日子,但皇帝严令韩愈不得西出潼关走平坦大道,只许从蓝关翻越秦岭,这简直就是心灵与身体的双重摧残。

从长安城踉踉跄跄来至蓝关,眼望漫天大雪,难料前路坎坷,韩公心中刺痛,写诗辞别送行的侄孙。诗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字字悲声声泪,令人动容。

雪如絮,风如刀,可怜一个年过半百的文弱老人,戴着深重的精神枷锁,在山杳无人烟的崇山峻岭中孤独前行。在崎岖的山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挨了多少饿,遭了多少罪,当他终于跌跌撞撞走出大山的时候,一种重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内心的激动无法言表,由于极度紧张劳累昏厥了过去。

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邓州地界。望着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原驰蜡象的美景与愤懑愁苦的心绪形成强烈反差,一首流传后世的《次邓州界》从心底自然流出:“潮阳南去倍长沙,恋阙那堪又忆家。心讶愁来惟贮火,眼知别后自添花。商颜暮雪逢人少,邓鄙春泥见驿赊。早晚王师收海岳,普将雷雨发萌芽。”这首诗充分表达了韩公的苦闷孤独、思亲念家和对遥遥南去之路的忧愁,同时又透露出希冀,确信或早或晚朝廷的军队会收复被藩镇割据的河山,朝廷的恩惠就会像老天普降春雨一样,令万物复苏萌芽。

从长安走来,几百里路,风餐露宿,失落、悲愤,寒冷、饥饿与疲惫,如同一支支利箭令韩公难以承受。进入邓州后,他高烧不退,齿肿目赤,头痛欲裂,一场生死考验再次降临到昌黎先生身上。

此时天色将晓,曲河驿近在眼前,随行家人急到街上寻医。老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诊断为内火攻心与寒湿外侵所致,煎药服下,胡辣汤下肚,韩公顿觉通体舒畅,两天之后就康复了。

韩公病愈后,感慨万千。在京城他受尽排挤打击,在邓州却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回想自己幼年丧亲,青年困顿,中年失意,老年遭贬,前途渺茫,不仅悲从中来,一阕《食曲河驿》油然而生:“晨及曲河驿,凄然自伤情。群乌巢庭树,乳燕飞檐楹。而我抱重罪,孑孑万里程。亲戚顿乖角,图史弃纵横。下负明义重,上孤朝命荣。杀身谅无补,何用答生成。”细细品咂,这是何等的伤情。

当地民众传诵韩公此诗,无不唏嘘,纷纷恳请韩公能多逗留几日。然而韩公带着感恩,带着不舍,又踏上了迢迢流放之路。

听完故事,我的思绪久久停留在已远逝的时空里,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街景:青砖黛瓦,幌子高挑,酒店、茶肆、医馆、商铺交错间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遛弯的儒雅学者,顺势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一份胡辣汤,然后撩袍落座,优雅地啜食着,并频频地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偶因一盘桓,便结千年缘”——离开老街时,脑海里忽然跳出这样一句,自嘲又细品,确实有道理。韩公在邓州的逗留虽是偶然,但邓州人以质朴和真情温暖了韩公凄凉的心,韩公以才华和魅力赢得了邓州人的尊重,这样结下的善缘延续恒远,千百年来,邓州将韩公列为三贤之一,至今尚有纪念韩公等人的三贤路、三贤祠,三贤学校,谁又能说这不是历史的必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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