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风物志之 家 故园 老地方

2022-11-10 15:58:36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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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小心翼翼,无论怎样慎之又慎,然而几天下来总是大的失误没有,小灾小殃毕竟难免:不是被板凳的棱角碰破手背(冬日皮脆,手背稍稍碰上尖硬的东西便有可能裂口流血),就是被雪亮的利刃擦伤指头。遇到这种情况,毋须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因为即便你跳脚拍手,大声叫疼,也不会招来别人出手相助,结果只是贻误更多的活路,——大家都在抢赶节令抢赶天气呢,干这种活谁的手掌手背上不碰伤擦破几块皮肉呢,农忙时节又哪敢允许青壮劳力歇息养伤呢?于是便只悄悄的寻来几块胶布贴于伤处,然后发扬“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继续劳作;那些伤口多的,手掌手背上竟贴满了一块一块的胶布……

大人切红薯干的时候,三五岁的孩童便蹲在跟前递红薯,因为大人偏坐板凳上面,距离红薯堆所在的地面较高,如果切完一颗红薯俯身再拿另外一颗红薯的话,那就太过降低效率了,所以需要孩童帮忙。孩童为酷寒所逼,抖抖索索的蹲在大人和红薯堆之间,左手抓过一颗红薯放于右手,大人接过红薯一阵“嚓嚓”急切,伸手再接;孩童便再次左手抓过红薯,放于右手,大人便再次伸手接过,一阵“嚓嚓”急切。两个人就这样一遍一遍、成更半夜的机械劳作着……

当板凳下面的箩筐接满刚刚切出的新鲜红薯干的时候,就有另外一个大人走来,挪开箩筐,同时换上另外一只箩筐继续接着飞落的红薯干,然后这大人便擓起盛满红薯干的箩筐走到旁边的空地里(多是刚刚耕耘播种、尚未萌露苗芽的麦田),开始撒红薯干了。撒红薯干当然也需要技巧:左臂擓着箩筐,使劲一抖,十几片、几十片红薯干就被抖落出筐,接着右手赶紧抬起一碰,于是原本叠摞成团的红薯干便被碰得四散分开,这样红薯干落在地上的时候,便会大体均匀铺开,不致相互叠压而影响风刮日晒而延缓其中的水分蒸逸的速度了。一满箩筐的红薯干就这样全部撒落在了地上,大人擓着空筐走至切红薯干的人前,方才换上的箩筐刚好接满,于是再将这只箩筐换放在板凳下面,重新擓起接满红薯干的箩筐继续去往旁边地里撒了。

切完撒完红薯干,还得连夜再将红薯干重新摆放一遍,这个过程叫“摆红薯干”;因为撒下的红薯干虽然大多均匀铺地,但也有可能或两片三片参参差差叠摞一起,或为较大的土垡压于下面。“摆红薯干”就是将那些参差叠摞的红薯干分开,将那些压于土垡下面的红薯干翻出,并尽可能使每片红薯干都能侧倚一块土垡,这样才能确保其两面透风,才能促进其在风刮日晒下尽快的蒸逸水分,变干变燥。红薯干晾晒三天五天后,还得再次统统翻一个过,因为在这几天里,红薯干朝上的一面已经差不多晾晒半干了,下边就该翻过另外一面继续接受阳光的曝晒和寒风的吹拂了。于是就整夜的摆啊翻啊,翻啊摆啊,蹲得腿疼,冻得脸疼,又瞌睡得东倒西歪,还得小心两脚不要踩上红薯干,——如果踩烂踩脏红薯干,那是会换来大人的一顿斥骂的。摆啊摆啊,翻啊翻啊,然而满地的红薯干却总似一片汪洋大海,怎么也摆翻不完。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时候才能摆完翻完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睡觉啊?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种累得要死的劳动啊?……

有的年份,为了看住红薯干不被人偷,还得带上铺盖,夜里睡在旷野地里;大人睡,七八岁、十来岁的孩童自然也得睡,就连狗都被唤进地来,侧身躺卧脚头,双目荧光四射,尽职尽责的充当着侦察兵的角色。稿荐下面是大大小小垫得腰疼的土垡,身子上面是一件破烂流丢的单薄棉被;于是早晨醒来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感到身下那阵阵上涌的潮湿地气,头上那凝落结珠的冰凉霜露。唉,那个冷那个寒啊,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假如老天开眼,日朗风清,则不过六七天便可将红薯干全部晒干晒透,然后就一家老小倾巢出动,各挎箩筐,紧二赶三的捡拾回家了。最可怕的是红薯干刚刚下地,或者晾晒到半干不湿的时候,忽然天气骤变,一场雨雪袭来;夜半梦酣之际,陡被大人叫醒:快,快,下雨(下雪)了!五七岁的孩童一个激灵醒来,立刻明白该去捡拾红薯干了,于是慌里慌张的寻穿衣服;三五岁的孩童尚在迷糊时候,早被大人一把拖出被窝,并顺手递过衣服;片刻忙乱之后,若大若小的孩童们便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两腿绞拌着,跌跌撞撞的跟在大人后面朝向地里跑去了。墨黑的旷野中,飕飕的冷风里,小孩哭大人叫,早已到处都是喧哗聒噪声了;全家老幼二话不说,立即蹲身自家地里,各自双手不停的捡拾起红薯干来。雨雪之夜捡拾红薯干,至今犹留在脑海中的最大印象一是冷,二是瞌睡:小北风吹到脸上,你好像并不觉得那是冷,倒象是呼呼的灼热的风刮在脸上似的;朔风呼啸,雨雪绵密,衣服已被淋得半透,头发梢上的雨滴雪花在缕缕垂落,寒意彻骨透髓,身上一阵一阵的打着冷战,手足冻得几近半僵。还有眼屎,眼屎总是糊得眼睛睁也睁不开,偶尔睁开一次,但见天空黑乎乎的,地面也黑乎乎的,那就寻着白乎乎的东西只管捡拾,有时干脆闭着眼睛伸手在湿软的地上乱摸,摸到红薯干了,捡起丢于随身携带的箩筐中,然后伸手再摸;由于瞌睡,有时摸着摸着竟然东倒西歪起来,一头栽倒在地,脑门碰上土垃方才激灵醒来,赶紧环顾周围,发现父母正在紧张忙碌,并未注意,赶紧抖擞精神,双手对着嘴巴哈口热气,然后将掌心捂住耳朵脸颊对搓几下,提提精神,继续捡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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