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间去走走,就怕下雨,谁让我们选取这个阴天的日子出行呢。几天的响晴,天热得像下了火,吓得出门怕晒化,忽逢今日多云转阴,和朋友骑车到田野散漫一下,也算是对往昔农耕岁月的复习。
田间的小路一般都是小草蔓延的土路,细密的圪芭草如同金丝绒绿毯罩在路边,间或有高高低低的杂草,挺着身不屈不挠,开着花天真烂漫。路中间裸露着一溜土色,如同一线长长的破折号引导我们曲径通幽。路两旁是盛夏的庄稼,高的是玉米芝麻,已经齐腰深,低的是花生红薯秧,万头攒动。也有果木琳琅,莲藕方塘。满眼水绿汪洋,一派欣欣旺相。鸟儿静静飞着,虫儿幽幽叫着,很少遇到耕作的农人。是啊,现在都是科学种田了,哪还像过去,一头拱进泥土里累断筋骨。但心里仍认这个理:耕田莫嫌三伏热,读书须耐五更寒。
一阵风吹来,很凉很爽,头顶的云由浓变嫩,缕缕飘下,丝丝缠绕着绿树、庄稼,化成轻雾,一下子灰暗了天地。鬓上有麻麻凉,一拭,竟是一层雨珠,哈,下雨啦!耳畔便听得雨打庄稼嗦嗦的细响。朋友说:可美,下雨了,一会儿就变成落汤鸡啦。我说:找地方避雨呗。朋友们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哩去哪避雨?我们搭手张望,仓皇奔逃。
也不知田野有多深,我们急不择路,一阵飞驰,竟误入玉米深处,一群慌张的麻雀被我们冲得叽喳四散,小锥子雨越下越大,车轱辘越骑越粗,恼人的田蛙也追着我们嗷嗷乱叫。真有点山重水无疑无路的感觉,只期盼柳暗花明遇到村。
忽然,路边有一方棚,铁皮泡沫板那种,蓝色,两头透风,雨点打上,噼啪作响,疾风吹过,晃晃悠悠。我说:“快快,我们在这里避避雨再说。”几个人扔了车,钻进窝棚。先擦眼后擦头,这才看清,原来是个瓜棚,棚内堆放着一堆刚下秧的西瓜,一个个滚圆绿碧,纹清眉秀。一张小床,胡乱堆放着薄被竹枕,一角有煤气炉,几只空空的快餐面盒被风吹得四处乱滚。瓜棚被四周的丝瓜秧密密网着,满棚黄黄的丝瓜花吹着响亮的喇叭,几根长长的丝瓜争着向屋檐下探头。门外有一架黄竹搭成的豆架,紫花开处,豆荚如弦,好似一架叮叮作响的竖琴。房前屋后的空地里开着火红的指甲花,三只蜜蜂嗡嗡飞着,两只蝴蝶醉在花心,一条柴狗瞪着眼睛正向我们发出愤怒的警告。只是不见主人。
我喊:“吃瓜啦。有人吗?”
地里朗声答道:“吃吧,没事!”
我们这才看清,一个中年汉子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绿色雨衣,弯腰在碧绿的瓜田里查看着什么。好大一片瓜地!丝丝缕缕的瓜秧很有规律地飘向西北,满地西瓜如同穿线的珠子一样排列成行,可以看出,瓜主人是个勤劳而又谨慎的人。雨水洗得一切都葱绿水灵,不看见黄草帽,真的看不出哪是瓜,哪是人。
忘记了避雨落难的尴尬,真的想吃瓜,我们嚷嚷着唤回主人。他笑着说:“尽管吃,到我这瓜棚,不论斤,不论价,想吃就吃,没钱也让吃。”客主一搭话,黑狗也不凶了,摇着尾巴忙去征求主人的意见。
西瓜黑籽红瓤,白沙津津,咬上一口,沙甜沙甜,满口汁液,吃到口里,润到心里,真是难得的好瓜!
主人说:“我们这里青沙地,出好瓜。我不是贫困户,是个老瓜农,有技术,这几年在外打工,驻村扶贫工作队为了发展特色农业,唤我回来带个头。”我问:“见钱不少吧?”他笑笑说:“说钱一股子纸气,能为大伙儿带个头,也算是为家乡做贡献,我乐意。”
同伴问:“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害怕。”
那汉子环顾四周青森森的庄稼,呵呵笑着:“怕蚂蚱瞪着眼?有这些傻瓜们和我做伴,没事了与庄稼秧叨叨,和西瓜聊聊,和黑狗嚷嚷,一个手机连接天南海北,我还学会了直播,已经在网上卖了两车西瓜。老伴送饭来,说我被狐狸精缠住了,真是呢!”
我问:“有人偷瓜没?”
他说:“走路人,耕田人,来解解渴,有钱没钱都叫吃。坏娃偷瓜,顶多偷仨,他不为难我我就不为难他。”
同伴坏坏地笑问:“有没有真的遇到狐狸精呀?”
主人说:“都是老辈子的传说。有一年,我一个老祖爷在地里看瓜,几个拿着火枪的猎人追一头狐狸,追到瓜棚,一晃不见了,喊醒祖爷,祖爷一蹬腿,觉得脚头软乎乎的,就盖好被子,说,想吃瓜就吃,哪有狐狸。猎人问,脚头睡得是谁?祖爷说,我相好的,你管得着吗?猎人们笑着走了。床那头真的钻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妇人,上前便拜,说好人啊,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就让我给你做媳妇吧。祖爷说,哪有找狐狸精做媳妇的,你还是去炼丹修仙吧,我家里有媳妇。狐狸说,我们仙家,有恩必报,我送你一顶仙家帽,可以遮天遮地遮人眼,想啥有啥,冬暖夏凉,一生不用劳碌。老祖爷戴了仙家帽,回家一天,没人搭理,心里一气,摔帽在地,一家人都惊讶,你莫不是从地下冒出来了!祖爷叹道,仙家误我,就把帽子踢到路旁。一个二流子拾去,戴上它,到处偷东西,有一天到打麦场偷喝黄酒,人们只看到有两只脚在地上乱走,以为是鬼,用桑叉打下,只听哎呀一声,帽子打掉,露出真身,腿已被打断。从此,再也找不到了这个仙家帽了。后来,狐狸精又来找我那祖爷,祖爷说,你别再害我了!狐狸精说,你太刚正,享受不了这仙气。二流子偷人吃喝,仙气就慢慢罩不住他了。你看,还是老老实实种庄稼的好。”
瓜园主人是个健谈的人,他的故事吸引了我们,我们一口气吃了三个大西瓜,肚子也撑得像西瓜一样滚圆。
忽然想起一句诗:“豆棚瓜架雨如丝”,看着眼前细细的小雨,忽觉得今日之乡行,真正找到了乡情里的诗意。
付了钱,我们要走,瓜农指路:“往东行二百米,就是水泥路,一直通向大公路。”我们推着车,和瓜农挥手惜别。雨还在下着,牛毛花针似的,田野出奇的静谧,我的心里,仍洋溢着西瓜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