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光,多少带着慵懒与颓废,恰是这一天中点式的时间段,持有步入中年般的沉稳和冷静,令人处变不惊。
这个时刻,在一个四座仿古建筑围成的方正四合院里,一株蜡梅正悄然绽放,满枝的繁盛密集而热烈,使得这个特别悠长的午后布满了幽然的花香。
这个叫落梅苑的院子里,两株蜡梅与两株红梅以对角的形式站成了一个正方形,奇妙的是,这四株梅树开花的时令顺序是以逆时针方向渐次开放,与正在热闹开放的蜡梅并列站立的那株刚刚落英满地,后面的红梅就开始打了朵,鼓了苞。无法想象,这种不用争奇斗艳,完美错开彼此华丽时刻的抉择,究竟是注定好的约定俗成,还是一种大度的隐忍谦让,或者是一种职业操守呢!
四株梅安静的矗立,柔弱的花朵,以身后的木质楼阁和天空为背景,空旷感带入后,仪式感浓郁而强烈,花朵显得尤为弱小无骨。苑内檐角高挑,回廊通幽,时值大寒,却未有任何寒气,丝丝缕缕的清香在枝丫间缠绕,缥缈,浮动,或浓稠,或清冽,引得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发出了婉转稚嫩的啁啾,几声连续的鸟鸣后,落梅苑陷入了更为广阔的幽谧。
寂静的午后,我企图用一张抓拍来捕捉蜡梅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花的芬芳在我仰起的下巴和脖颈间游走,浸润,星星点点的梅朵似曾相识,在无叶的枝丫间酝酿神秘的力量,并用倒计时的方式回味曾经的过往,竭力阻止走远的灵魂不再迷茫和流浪。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大雪漫天漫地,我赶到阒然的落梅苑,探望这一树的蜡梅,冰雪覆盖下的梅朵比以往更为清醒和剔透,风穿过院落时,能清晰地听到花瓣相互碰撞发出的清悦之音,积雪深厚至膝盖处,站在梅树下,意欲等高,裹着棉手套棉帽的我,竟如懵懂的孩童一样找到了热切期盼的归属感,微微开合的梅朵与我在寒意中惺惺相惜,偎依出一树的温柔,凛冽的寒风中,我与梅树只属于那个大雪纷飞的季节,所有人生的沉沦化作呼啸的白色雪团离我远去。
植物与人类的情谊莫过于此,眼前的三朵蜡梅一字排开,似乎有意等着我的到来。我几乎看不到她们衰老的样子,她们一如既往,保持着轻盈的体态,不用担心堆积的脂肪和松弛的皮肤,而我却用干枯浑浊的双眼,在花朵繁密的缝隙里寻觅她们清澈的守望。她们花体娇小,匙形黄色的花瓣裹着赭红色花心略微朝下,花蕊低调地隐匿,透着不屈的卑微,每一片小小的花瓣在逆光下透出柔质的光亮,温和软糯,将一季的寒冷停滞在一个童真未破的少女世界里。
落梅苑的东南角,有一个建着回廊的小院落,部分繁盛的蜡梅枝条伸向了高空,与其对望的是小院落山墙跟下一株铁树,铁树开了花,在蜡梅的幽香里,铁树沉默观望。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一头通向落梅苑,一头连着开花的铁树。人们在蜡梅树下驻足停留,匆忙的脚步在甬道小小的鹅卵石上传递温度,尽管甬道两旁还安放着灰头土脸的小型假山,但甬道本身存在的隐喻,终归使蜡梅和铁树之间暗含一段心照不宣的爱恋之流。
没有人知道铁树的年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被安置在甬道的另一头。逼仄的狭小空间,很少有人能看到不起眼的铁树,但它就是自顾自地躲在寂廖的角落坚韧地开了花。
午后到黄昏,时光挪移,一直到月光下依稀可辨的小路,一切都在隐退,娇艳的花朵已经看不出色彩和轮廓,夜黑风高,风儿将蜡梅和铁树的体息融合,致力渲染爱情的誓言,喧嚣白昼里无法言表的爱意深情交织,浓情蜜意。夜深了,坚硬如铁,体型优美的铁树在蜡梅袅娜娉婷的温情安抚下,冲破层层险阻,完成了生的涅槃,以花的形式绽放生命的激情,伟岸坚强的铁树,轻柔美艳的蜡梅,身体里翻腾起最古老最浅显的欲望,这一切无关乎生死,只有汹涌的激荡,自由的灵魂彼此仰慕,彼此碰撞,没有分歧和背叛,穿越时空的暗夜时,灵与肉在寒夜里腾挪跌宕,朝着花径一路芳香。
这个冬日的午后,花洲书院的落梅苑,一株蜡梅和开了花的铁树精心地将爱层层折叠,等待暗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