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很冷了。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围上笨重的围巾,最后把需要遮住的手也戴上手套,这便是小寒的装扮了。
冷,是此时的唯一。雾霭蒙蒙的天空一直阴着脸,似乎人人都欠它几吊钱。掰不开落满白雾的天公眼睛,就这么让它静谧地陷入沉睡。
俗话说“一九二九,不能伸手;三九四九,冰渣上走;五九六九,抬头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杨落地,十九杏花开;九尽花不开,果子摆满街。”前两句小时候总听大人说,后两句却是网上看到的。
对我来说,每个节令便是一段陈旧的回忆,似乎那些淹没在内心深处的情节,被冻开一道裂缝,装进中年的思绪。
那时候进入三九,简直是不要命的冷。雪随便下一场,就一尺有余。为了能按时去上学,我们这些小不点膝盖以下全裹上塑料薄膜,用绳子缠得紧紧的,再穿上胶鞋。踩着雪,咯吱咯吱,留下一个个凹进去的脚印。
那一年,雪下得还是那么大,教室里点燃几堆火,柴火不干,狼烟大冒,呛得几十个同学眼泪鼻涕一起流。教室的窗户虽然钉着一层薄膜,可冷气无孔不入,哪怕是眼睛看不到的缝隙,也能钻进来刺骨的冷风。
有个男同学老实巴交,不善言语,学习成绩也糟糕,家里条件更差,三九寒天依旧穿一双破了洞的黄球鞋,且没有鞋带系。调皮的男生故意挤兑,说他要是敢赤脚去雪地里跑一圈,就帮他把作业写了,还要给他拎三天书包。男同学经不起一圈人的煽动,真的脱下光板球鞋,打着赤脚走进雪地中。
所有看到那一幕的同学都嗷嗷叫唤,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饿狼。嘶哑的吼,似乎带着火力,那个男孩更是用通红的双手捧起积雪,仰头撒下。雪花纷纷落,他处于雪花中间,深蓝的袄子上好像开满朵朵白花,让整个冬天都在此刻失去颜色。
恰好老师看到了,赶紧把他喊回教室,拉他坐在火堆前,我看到他皴裂的赤脚和双手,一道道血口子,渗着血丝。老师批评了那些起哄的同学,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睛红了,许是烟气熏的,许是老师的抚摸让他心生温暖。
后来知道,他母亲常年生病躺在床上,父亲年老体衰,庄稼无人耕种,生活是吃了这顿愁下顿。冬日里,一日三餐除了红薯就是苞谷糁。每天早自习放学后,他还得赶紧回去给生病的母亲做早饭,清水煮红薯,他说煮着很快。
当我们离开故乡继续求学的时候,他已经扛起家庭的重担,踩着冷,揽着雾,跟着风,顶着日,走进日子的繁琐之中,在光景里摸爬滚打。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当年在雪地里奔跑的男孩如今在哪里?在又一个三九寒天的时候,曾经皴裂的手脚,是否愈合了?
此刻,轻轻推开暖气蒸馏的窗,遥望远方的远方,迷雾中,仿佛看到久违的从前,看到冰天雪地,看到老树枯枝,看到一群追梦的少年在雪地嗷嗷地叫喊。
我的视线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峦,跟着丹江奔流到远方。
我相信也期待,在国家这么好的政策下,那个捧着积雪团团转身的男孩,定会把日子过成金灿灿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