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农村,小时候家境贫寒,父亲是一家之主,也是唯一的劳动力。
母亲常常对我们兄妹几个说:你们几个要学懂事些,咱家就你爹一人挣工分,有点好吃的要留给父亲,他吃了好挣工分给全家换粮吃。有时,母亲专为父亲做点煎饼,打几个荷包蛋,父亲吃时,总是把饼子掰下一大半再匀个鸡蛋给我,看着我狼吞虎咽吃起来,他却端起红薯稀饭,呼噜呼噜地咽下,宣告一顿饭吃完。那时我很为自己这一“特权”而得意。
其实,我被父亲宠爱的事还有许多。平时偶尔在家中调皮点儿,在母亲的唠叨中,父亲顶多冲我瞪瞪眼睛,我伸伸舌头,缩缩脑袋也就过去了。每当我在村中看见小伙伴们被他们的父亲撵得无处藏身,打得鬼哭狼嚎的时候,我深深同情他们的同时,也有许多庆幸:我有一个多么慈祥的父亲啊!
父亲的严厉是在我八岁那年感受最深的。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和一群小伙伴蹦蹦跳跳穿过铁道桥洞上学去,经常路过的小溪因雨水增多,“哗哗”声比往日更响亮。走在我前面的小伙伴建伟的一只塑料凉鞋被泥巴粘掉,我随手捡起。一个比我大些的伙伴忽然说:“你不敢把凉鞋扔到小溪里。”我禁不住他的怂恿,顽皮性也上来了,竟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把凉鞋往溪流中甩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溪水翻腾几个浪花,凉鞋就不见了。建伟“哇”的一声哭了,看着湍急的流水,我也吓愣怔了,溪流下边不远就是一个大水塘。心想,凉鞋随着溪水冲入了水塘,父亲不知听谁说了,风风火火赶来,阴沉着脸,二话不说,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将我抓牢,摁倒地下,脱下大布鞋,顷刻间布鞋雨点般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屁股上。
下午放学后,小溪水势大落,有几个大点的同学把小溪上头水堵住,到下面捡拾小鱼。我怀着侥幸,心急火燎地来到早上扔鞋的地方,嘿,真巧啦,那只凉鞋竟挂在小溪半坡的一个大礓石上睡大觉呢。我不顾一切纵身跳下小溪,抓起凉鞋飞奔回家。
母亲说:“鞋找到就好。全村一、二十个学生娃儿,就建伟独自穿凉鞋,他爸当工人有钱。”母亲停会儿又说:“你上学后,你爹从你扔鞋处下水,用手一直摸到那个水塘中,鞋没摸到,手被刺破了,也冻感冒啦,以后你可要学乖些。”我默默地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掉到刚端起的饭碗里。
晚上,我只能侧着身子睡觉。朦胧中,听见母亲在埋怨父亲:“看你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父亲说:“孩子是怎么养就怎么长,这回不让他记个苦头,往后还不定惹多大的祸呢?”接着又轻轻地对母亲说:“打孩子只能打屁股,打别的地方容易出毛病。”说着,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我红肿的屁股,我的委屈一下子又被勾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父亲用手给我抹去眼泪说:“懂事了,就再也不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