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是基本生活所需,也是社会进步的晴雨表,尤其在住房方面反映更为直观。几十年来,我感触最深的就是住房的变化。
小时候我家的房子是真正的陋室,至今我记忆犹新:麦秸的房顶,土坯的墙,低矮的门,不能开合的小四方形窗户。房间很小,说是两间,其实也就比现在的一间大不了多少,一家四口人就蜗居其中。
房间是多功能的。外间被称为堂屋,集客厅、餐厅和厨房为一体,如遇客人留宿,搭个地铺又成了临时的客房;靠后墙修一土条几,称主席台,后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靠门口的墙角是土灶,屋中几把柴凳一张小方桌,这就构成了白天的活动场所,吃饭、待客、谈话、做活都在这里。里间是卧室兼贮藏室,除了床,就是两个好像从未装满过粮食的大泥缸;衣柜是没有的,极少的换洗衣服就随手搭在横跨房间的一根绳上。贴墙的报纸被炊烟熏得焦黄,未经压实的地面每天都会被踢踏出一层灰土来,需要拿笤帚多次清扫。
好多事都忘记了,唯有两种情形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是下雨天。小时候的雨特别多,往往一下就是十天半月。由于房子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不下屋里还下,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都排上了用场,夜里蜷缩在床角,听着雨落盆中的叮咚声,迷迷糊糊挨到天明。“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初学杜甫这两句诗时,我真切地以为写的就是我家的茅屋。而每当此时,父母就会望雨兴叹,期盼能建一处新房。二是门碰头。因门框太低,大人们进门要先低头,有时候忘了,或陌生人进门不知就里,头碰门框时有发生。有一次舅舅来我家,就被碰得抱头蹲墙根龇牙咧嘴老半天,也就是这一次,父亲颜面尽失,发誓要盖一座新房子。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的三间新瓦房终于建成了。那时建房,完全是靠全家人的齐心协力和吃苦耐劳,几乎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自制的。墙体里层是土坯,外层是青砖,砖瓦和土坯是自家制作的,檩条和椽子取材于房前屋后自种的树,房顶笆箔的麻秆麻绳来自自种的红麻,据说盖这房子总共花了百十来块钱。这房子虽说比村里后来新盖的房子矮小土气,但当时在村里也风光了好一阵子,我小小的虚荣心也满足了。
在这两座房子里,我度过了清贫而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光。1980年我走出家乡,外出上学和参加工作,“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家的房子渐渐成为记忆。
参加工作前,我很羡慕公职人员住的公家房。那种带碰锁的门,那种大大的玻璃窗,那种水泥地、白灰墙、干净明亮的房间,无不令我向往,总幻想着这辈子也能住上这种房子。上班后,我住进了单位的筒子楼,虽然三口之家只有一间房,做饭的煤炉都放在楼道里,但住在这样的公房里,还是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那时候,除了城中的老居民,少有人在城中建私房,我也从未有过拥有自己一处房子的念头,只盼着单位再给一间房,就在单位的房子里终老一生了。
然而,世事的变化有时会超越梦想。改革开放“忽如一夜春风来”,吹得“千树万树梨花开”,人们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从刚开始要求有房住到后来追求住得舒适,公职人员也涌现出自建住房的热潮,自己也有了拥有住房的梦想。1993年,经过努力,我终于在县城里建起了一座带小院的两层小楼,从此有了单独的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有了梦寐以求的书房。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有一种在城市扎下了根的踏实感,那种激动的心情真是无法言表。
社会的进步,令人有了新的追求,新的梦想,更向往高质量、高层次的生活。进入新世纪后,漂亮的住宅小区如雨后春笋,高档的电梯房成了寻常百姓之家。当看到不少同事同学和邻居都住进了装修一新的单元房,羡慕之余,我也动了买房的心思。通过反复比较,终于购置了一套心仪的学区房。但说来也怪,我在购买这套房的时候,不仅没有幼时从茅草屋移居到砖瓦房时的欣喜若狂,也没有二十多年前自建新房时的激动不已,甚至连从前买一台冰箱空调时的兴奋感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又添置一件大的固定资产的惬意,这是不是当今人们富裕后的普遍心态?
回顾几十年的经历,已年近耳顺之年的我感慨万千:新中国建国七十载,神州大地天翻地覆,改革开放四十年,祖国变化日新月异;座座新居镶嵌在广袤的田野,栋栋高楼林立于繁华的城区;广厦千万间,无处不欢颜。我憧憬着,在我的有生之年,普通百姓能在高科技智能化的新型公寓内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