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孙女・雪

2019-02-26 10:19:02 作者:王 祝 来源:邓州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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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活在一个南方和北方人都称之为中原的一个小城。2017年,这个小城罕见地下了两场大雪。

  第一场雪,来得让我猝不及防。傍晚开始飘雪花,起初不紧不慢,我安慰自己,落地不过是润润地面罢了,应该不成气候。出乎意料地,雪越下越大,如羽毛般洋洋洒洒,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多。

  “夜深知雪骤”,待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熄灭,簌簌的雪落声更加清晰,我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推开窗,放眼远眺:田野、村庄、屋顶、小路、树木,一夜之间,都陷入了白色的忧郁。

  我拿起手机,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嘟嘟”声在耳畔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奶奶那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一声“谁呀”,让我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奶,下雪了,记得开空调。早上晚点起来,不要出去铲雪,吃点热乎饭,坐被窝里看电视。家里有菜没?”

  我反复叮嘱着,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

  每年冬天回家的时候,奶奶都会告诉我,村里又有老人去世了。

  “年龄大了,熬不过冬天。”所以即便奶奶像个听话的孩子,答应着:“我咋不舍得开空调?好,我不去铲雪,我吃过饭就坐被窝里看电视。菜也买的有。”可我还是忧心忡忡。

  我既生气她不懂事,倔强地一个人回老家住,让我们都不得安心,又懊悔自己不够强硬,竟由得她固执己见。我分明已经忘了,是自己,受不了她含着眼泪表白:“让我回家吧,我回家了能多活几年。”才反复劝说爸爸、姑姑:“让我奶奶回家吧。”

  这场雪太大了,道路阻断,马路上到处是追尾的车辆,学校也停了课。这个小城,似乎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这场大雪的到来。

  对孩子来说,下雪是多么快乐的事!向来磨蹭的儿子,竟然神速地配合我,穿好棉袄,戴上帽子、围巾、手套,兴奋地从玩具箱里拿出小铲子和小耙子,嘴里嚷嚷着:“快点妈妈,我要去铲雪!”

  二十几年前,我也像孩子一样,热爱着冰天雪地的童话世界。而陪伴我整个童年的奶奶,也一定像现在的我一样,伫立在一旁,注视着童话里的小孩童,生怕一不留神,那个小不点儿就迷失在这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里。

  去外面玩雪回来,奶奶总是先擦干我的手,紧紧握在她温暖的手掌里,心疼地说:“瞅你手冻得!”我也总是挣脱奶奶的手,飞快地跑开。

  晚上睡觉,奶奶总是把我冰冷的小脚放在她的胸口。没一会儿我便燥热起来,又嚷嚷着要吃冰冰凉凉的水果,奶奶总是答应着,立马起身去拿。

  每到冬日,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睡懒觉。奶奶早早生起火盆,把我需要穿的衣服烤热,然后一件一件为我穿上。记忆里,冬日的衣服穿在身上,温热而干燥。成年之后,疲于奔命,每天清晨匆匆披上冰冷的衣服,我总忘不了记忆里的那抹温热。

  农人农时忙碌操劳,一到冬日方能闲暇。雪日,平日本就不繁荣的集市便消失在大雪中了,我们饭桌上便只有萝卜、白菜了。奶奶固执地认为,下雪天,必须要吃上一顿萝卜炖羊肉,才算过了冬天。

  现在想来,奶奶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走上三、四里,到卖羊肉的小贩家,割上几斤羊肉,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来。

  傍晚时分,奶奶就开始生火,我搬张小凳子,依偎在她身边,絮絮叨叨。柴火在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她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柴火,火苗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脸。

  羊肉的香味弥漫了巴掌大的灶屋,我一遍又一遍地问:“奶,熟了没?”

  奶奶总柔声回应:“还没呢,打个定(谐音)就熟了。”我不解,问她,什么是打个定?她解释道,就是等一会儿的意思。直到我嘟哝着说:“我都打了好多定了!”奶奶才起身,用筷子戳戳羊肉,说,熟了!

  奶奶捞出满满一碗羊肉,我便大吃大嚼起来,直到吃得肚皮浑圆,才舍得放下碗筷。也不知是否因为吃得太急,烫伤了味蕾,随后几天吃什么东西都索然无味。

  在那个简陋狭小的房屋里,奶奶是见证我快乐的唯一观众,我俩就这样,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寒冷而温暖的冬天。

  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里,奶奶温暖着我,我又温暖着她。想到这里,我摸出手机,又给奶奶打了电话。

  她念叨着:“下雪了,你走着去买点羊肉炖炖,驱驱寒气。踩踩雪,别怕累。”我说,正想着路好走了回去给你送点羊肉呢。她立马紧张起来:“千万别回来,雪大,车不好开。”

  雪落在屋顶上,落在树上,落在地上,也落在我隐隐作痛的心里。

  我想到奶奶一个人在雪地里,踽踽独行;想到偌大的院子里,奶奶一个人寂静无声地铲着雪,除了铲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只有雪落的声音;想到奶奶一个人端起饭碗,寂寞无言……我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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