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古城路

2017-02-07 10:00:52 作者:张天敏 来源:
分享到:

    邓州网讯 在辽阔的中原版图上,那座名叫邓州的小城,是我离开老家后常常回望的老地方。

    在深圳客居的日子,如有人问我邓州的风物名胜,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古城路。话刚落拍,心思也插上了隐形的翅膀,在那街巷里神游,天黑了下雨了该吃饭了也不想走。这不是因为那条街有多美,而是她丰厚的内涵,可激活我的审美与思念。过去这条南北穿城的老街,从丁字口铁碴山往南,经文庙路,吊桥口,照相馆,花园街,大口巷,大十字,百货大楼,塔院等,上边挂着成串的古迹珍珠,随便走进一条小巷,就有可能有一段传说或名人故事,顿一顿脚下的土地,说不定就踩到名胜古迹上了。这街自夏朝就有,经战争毁洗后复建新城,也有八百多年阅历古邓春秋的眼,承载着古城深厚的文化份量。不论是驳杂的砖瓦土宅,还是新建的现代高楼,街貌美不美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着浩瀚的城市人文积累,可发布最具记载性的文化讲述和城市表情。当然邓州还有花洲书院,习氏宗祠,都是邓州亮闪闪的文化名片。但古城路她是掩在商业涛声下的,缺少诗史目光去关照的文化遗产。

    少年时代的我,跟着当小学教师的父母住在偏远的乡村小学里。古城路在我眼里,跟繁华的大上海没什么两样。那时当小学校长的父亲曾带我进城,到镜框社或文化馆找老师学画画,还买到了稀有的宣纸和彩笔。我因一小小爱好,成了乡村校院里的小星星。星星点灯照亮我读书的路,也照亮我留守窗口的写书路。在我理想的星空里,一个作家梦,也懵懵懂懂地起飞了。后来我写了《孔显复邓》和《邓塔风雨》,都在省刊发表。
那时,我听取的传说是:古邓在很久以前曾被战争血洗,八百多年前还是齐腰深的荒草野林。要找古邓,邓塔是唯一的参照物。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派名将孔贤来复邓时,曾登高四望,凭塔定十字街,划南北为主街道,又划东西南北四街四门。城市的框架对称均等,方圆通达,中心突出,宛如古词的对仗。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诗史,也是从那时开笔著写的。再说从旧街枢纽生枝出来的巷道胡同,记忆里的古城路,除了国营的门市部和机关,还有曲里拐弯的尿骚口,南阁口,老油坊,江李巷,河街路,都是市民宅居或往来的方便门。过去街道很窄,胡同更细,只适合人烟稀少时代的步行客。汽车还是陌生概念,与小城一点不搭;摩托的闪速还在大城市的路上;电动车也还没进到人们的口头词典里,街上哪里会有车狼拼死狂吼,更没有高音电声撼人心魂刺破青天。那韵味还是邓丽君唱的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有钱的市民才会有一辆永久或飞鸽自行车,车把上响铃一摇,就有一街两旁的粉丝变成了歪脖子。还有打快板说书的,拎着鸟笼逗乐的,在窄窄的小街道上信步。一声甜小曲,花喜蛋,或者豆面条,穿越古城而来,会把小城送进邓丽君的歌词里。只是邓州小城这首歌,有更通俗的插诨打科,更走心的笑料啼语。旧时的画书摊曾是我的知识窗。一本连环画点燃的少年记忆,与小城一起烙印在后来的岁月,走到哪里都忘不掉。还有吊桥口卖花线的摊子,从镇平县批发来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粉红玉蓝姜黄果绿,流动复合的色彩混搭成缤纷迷离,撩媚了小城女儿家的绣花窗。谁在窗下痴情仰望,站成了古街的伤。晚风起了,几家店门打烊,谁的思念仍飘在遥远的他乡?

    然而,旧年街市镜相里也有不雅照,留下成堆笑料。那时,毛茸茸的小街没有下水道,晚上会有涮碗水顺墙根流,清早会目睹少年隔窗扔果皮儿,老头当街倒尿盆儿。还有街面上杀猪宰羊,狗头喷血的拼死吼叫,血染大街。有老人看不下去了,数次怒目指控,猪啊羊啊的临终惨相,才淡出了视线。还有出到门店外的糊辣汤油条锅灶,嗵嗵嗵的硬柴火飙到街上,黑黑的铺板黑黑的墙。有人顺口打油:为钱恶搞冒黑烟,火苗直往大街窜。事端引起的邻里纠纷,骂街喊市的闹剧够爆,经调解教育带罚款,那王八似的灶火才缩到了门里头。

    窄小的街道还有行人通车的,把行路人活活码成堆,用人肉形成了固若金汤。那时,有两轮车错车就会堵街,自行车遇到游串摊贩也会塞。若遇到接学生或上下班高峰,来者稠往者密,谁都说自已有急事狗头喷血地奔,谁都不想后退一步海阔天空,那就是成群的二火山进一步在火线上悬崖勒马吧。源源不断地相向拥挤者,终于将狭窄的小街塞得像蠕动艰难的肠梗阻,古城途就是这样炼成的。等到挤爆棚,义勇的堵客们汗流浃背,快有人呼喊救命了,才有二货想起背街小巷,从尿骚口,花园街或大口巷一溜,就突出了重围。如果转换出古城路堵塞这个事由,会有更多的寓意延伸,我曾把这现象隐喻到单位晋升职称,和官场迁位攀爬路上的挤钻,都很像那条旧街堵塞时的小样。

    后来的文化路,三贤路,穰城路,都是七八十年代的产物,也是以古城路为主杆抽枝发芽的。尽管发芽的新街都很宽很新,但她们还会公认古城路是老字号。老街景在后来渐次发生了微变化,是解放后,有棚区大换土坯墙,有泥墙茅屋改成砖瓦,原始简易的灶火棚有了墙壁,小泥巷铺成了方砖路。又过些年,门前挂的马灯拜拜了,代之以电灯泡明晃晃地驱走漆黑的夜晚,老街再不卖黑夜的账了。再后来是当街糊辣汤锅灶镶上瓷砖,自来水管通到各家,铺板门换成卷闸门,挑担的渐渐不见了,自行车慢慢多起来。至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古城路还是窄窄的步行街,方砖台阶,老瓦屋,铺板门,像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小胡同,却没有人家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古城路的成长与时代的落差在于她的封闭,经营的传统落后,农耕意识的强劲。就在我九十年代北漂时,就喝到了外地的袋装胡辣汤,味道比老家的差远了。可邓州胡辣汤仍守着本土老常客,丝毫没有打出去的念头。外部惊涛骇浪般的改革变化,似乎都惊不动她的在意。于是,落寞的小城仍留守在旧岁陈年里,老街容貌慢慢失掉风华韶光,然后就迈向了风烛残年。一直到新时期的春风吹过来,政府多次在挖街修排水管和电路后,发现窄窄的旧街仍像个衣着破烂的丐帮小二,太拉城市的后腿了。这才要花大力气,动大脑筋,作大手术,整大格局了。如此荡气回肠的扩街蓝图推送出来后,就是江河改道般地兴动土木了。这才彻底删除了那座旧城,在原址上崛起了仿明清一条街。崭新的美容美发美体,为旧街换上春颜。

    仿明清一条街建成后,古城路不再是旧街市民的家长里短,而是一座中等城市浴着时代的春风茁壮成长。再看看邓城的春天里,新招牌耸到蓝天白云间了,震耳的搭台演唱带着都市雄风,摧枯拉朽地卷走旧日的陈腐观念。新店里有大众的,流行的,超酷的,各样时尚前卫,你就是从深沪或从欧美来,也有对号入座的鲜货在守株。新超市吃掉了老字号,旧作坊低头给新人类。南方大伽打死也不会顾及地头风俗,一遍遍地南北交汇,新旧拼杀,时代已把都市的色彩大盆泼墨,把老街炒成方圆百里商家眼中的梧桐树,招引外地凤凰来栖。今正以大环境新概念上的区域优化,放进了更大格局,并以本城刚性的天时地利人和,为四方商家高调吹起了集结号。

    抚摸这条街,如读一本好书,更如浴和风细雨。从细节里解读故园老城的迁变,在千百回望中,品味她诗意底蕴里的暖。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