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石

2015-12-14 10:05:12 作者:高宏民 来源:
分享到:
     乡石,即乡间的石头。在乡间走,会时时遇见它们。它们有的很大,比如石盘,石磙,石碑,石座,石标等;有的则碎小,如石子,沙等。不管是大是小,它们大都没有闲着,或铺路,或架桥,或筑房建屋等。有的遭遇要好一些,比如被当做了石桌,每天可以闻到饭茶的香味。有的以威武的身躯矗立在显要的位置,让人们一眼就能看到它。可是,有的就惨不忍睹了,被嵌在厕所的池子里,浑身上下裹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真的如人们说的那样又臭又硬。
   
     这些石头都不是本地生成的,它们都是通过各种方式千里迢迢一路颠簸来到这里,有的还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来到这里后,它们就和泥土、村人的手打上了交道,入乡随俗,它们当中很多土起来,也有些丑起来了。它们返回去的机会几乎没有,它们注定是泼出去的水。若干年后,再见到它们,要么已风化成土,融入野地;要么改变了模样,另做它用。在过去,每一个村里都有一两个碾盘,碾盘粉碎了无数的粮食,让粮食变得好吃又容易消化,人们谁不感念碾盘的好呢?有碾盘的地方往往也是村里的活动中心,人们围绕着碾盘,商量了很多事情,也做出了很多事情。可是现在,已经很难再找到它们了,它们铺路了、架桥了、筑墙了,它们很多已经被砸碎了。在过去,石磙是不可或缺的打场工具,别看它们是庞然大物,可行动起来就另是一番样子了,翻滚腾挪,纵横驰骋,显得那么地灵活与矫健,宽大的麦场就是它们的舞台与战场。农人们称它们为青龙,此言不虚,它们果然就是一条条龙呢。可是现在,还能找到它们吗?麦场消失了,它们也消失了。石碑、石雕和石座等,曾经是风光的,神圣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被推翻在地,斯文扫地,接着也被用来铺路了架桥了筑墙了。还有那无数的石板,石材,它们是以最规矩方正的姿态来到平原的,它们服务着平原,改变着平原的生活,让平原因为它们而坚硬起来,美丽起来,平原也因此显得与众不同。可是它们自己呢,在一天地磨损,褪色,终于像老人一样齿颓发落,被撤换了下来。可是它们并没有闲着,而是发挥余热,去铺路或架桥,被深埋在地下,当做地基了吧。
   
    平常,人们不会想起乡石,尤其是那些细小的乡石,人们更是视而不见,一块石头有什么好想、好看的呢!但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比如车陷进了泥土里,越陷越深,眼看没有任何希望把车拔出来了,这时候才想起乡石。于是到处寻找,视野里出现了乡石,眼睛就会一亮,那么欢喜,那么激动,也那么放心,好像是邂逅了久违的亲人。
   
   乡石始终都默默无闻,即使那些有幸做了石雕、石碑、石座的乡石,也是这样,它们知道自己高贵不到哪里去,自己其实和那些做石子、沙的石头是一样的。乡石们总是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未听它们发过一句牢骚。而它们去的地方,往往也是最柔软、最薄弱的地方。它们一去就打开了局面,呈现出新的面貌,比如说路通了,荒寂落寞的地方开始了车水马龙;比如说桥成了,人们再也不必十里百里地迂回了;比如房屋建起来了,人们开始了永久的安居乐业……可是,我要说,这些乡石都是有福的,因为它们派上了用场,体现了自身的价值,也就不会多寂寞。寂寞的是那些闲置在野外无所事事的乡石,还有的被深埋在泥潭里,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这些无所事事的乡石还有更可悲的时候呢,它们被当做有害的或者绊脚石之类的东西,让人们清理了出来,狠狠地扔远了呢。所有这些没有被使用的乡石有些伤心,它们想,自己走出深山,来到这里,就是要发挥作用的,为什么就没有用了呢?!它们一遍遍地抚摸着敲打着自己的身体,身体还是那么地硬朗,坚不可摧,它们便始终对自己充满自信,便知道自己终究会有新的用武之地,它们于是天老地荒等待着,盼望着。它们不再伤心了,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不再伤心了,它们认为伤心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就是自我否定,那是无用的表现。
   
    我常常感慨于这些乡间的石头,我觉得它们是千年万年修炼出来的仁者和智者,它们朴实无华,却对人世充满大爱。它们决不攀比,那无数的宝石和璞玉,曾经是它们的伙伴和兄弟。宝石和璞玉飞黄腾达的时候,它们默默地祝福,羡慕但决不嫉妒。它们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为什么要攀比呢?天地之间,岁月洪荒,又是比给谁看呢?它们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而用与不用,或怎么用,就看人们的智慧了。好比煤、石油和矿藏等,曾经深埋在地下,无人问津,它们不急不躁,充满着无穷的耐心。现在,它们不是被一一开采出来,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吗?
   
    乡石以其自身的硬度,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当然,也因为硬度,它们承载了太多太多。可是,乡石乐意,乡石也许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乡石想的只是:如果不这样,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