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条

2015-07-13 10:16:00 作者:刘林业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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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裹小脚的奶奶围绕着锅灶转了几十年,在瞎了眼睛之后还能娴熟的用擀面杖擀平了面团,撒着玉米面做面布,折叠起平铺的面皮,摸着面皮的边缘用切面刀做手擀面。但我却不爱吃她的手擀面,因为她做的面条总是掺着粗糙的玉米面,筋道不够,煮的时候还要掺和红薯煮,这种面条偶尔吃一次还可以,吃两次就索然无味。虽然我不看好奶奶做的红薯炖面条,但我父亲却对那个饭津津乐道,我的父辈就是靠着那样的一餐餐饭填饱肚皮生活过来。

    因为奶奶脚小,她是不用在田里干活的。自我记事的时候就只看到她每天在院子里摸着收拾柴禾,喊我帮她穿针,摸索着缝缝补补,烧柴做饭。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她每天下面条的时候,掀开锅盖手放在锅上感受水蒸汽的样子。

    奶奶做手擀面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做手擀面的擀面杖挂在那间早已经废弃的厨房里积满岁月尘埃。一个土生土长的邓州人,对面条的感情是深厚的,虽然对奶奶做的手擀面不感兴趣,但我却非常喜欢母亲做的面条。

    母亲是需要下地干活的,通常干活回来已经疲惫不堪,对中午做一顿面条饭来说,略显应酬。从田里往家走的路上她已经开始物色午餐的食材,她寻找的食材也不过是野苋菜罢了。那时候每个村子都有几个打麦场,麦场里到处是野苋菜,母亲只掐取野苋菜的嫩顶。有时候母亲会用红薯秧的嫩头做青菜,我们叫红薯龙头。回到家后就把苋菜泡进水盆里,然后她就开始拌面,我母亲管这个叫和面絮。我家人口多,大葫芦做的面瓢每次要用几乎一瓢面来拌,我在她跟前看她拌面,面絮做到抓一把能团着,手指捣一下散开,就好了。母亲也肯教我,她总是强调少倒水。我最初拌面的时候拌砸过几次,母亲都能轻松救场,母亲拌好面就会去邻居二奶奶家轧面条,她家有手动轧面机。

    我则负责在家里烧水,一边烧水一边剥大蒜,或者是洗几个朝天红的小辣椒。母亲轧好面条回来,锅里的水也差不多烧开。往开水锅里下面条通常是她来完成,这也是需要技巧的,下的不好面条相互黏在一起,不容易熟,或者口感不好。我则趁这个机会要在石头打成的蒜臼里捣蒜。大蒜和辣椒以及姜末在里面经过捶捣香味四溢,捣好的蒜汁用调羹转到碗里,加上水和香油及盐,这顿饭的调料便有了着落。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面条在锅里翻腾着白水花,母亲把野苋菜洗了丢在锅里,筷子翻了几下,眼看着野苋菜的颜色变了,菜梗子软了,面条就好了。

    这是母亲在夏天做的面条,我通常用一个小瓷盆盛上一盆,浇上几小勺蒜汁。端着饭盆跑到南风能吹到的大道树下美美的吃上一顿。

    夏季的蔬菜会多起来,有了豆角,母亲就炒豆角做蒸面条,有的人管这种面条叫卤面条。不是夏天的时候我母亲有时也做这种面,但那应该是个节日。番茄下来的时候,母亲就做开胃的番茄汤面,吃的我姊妹三个肚子滚圆。

    夏季末的时候,母亲背着背篓下自家田里摘芝麻叶,花期结尾芝麻将要杀顶的时候采摘。太早芝麻叶的味道不够,太晚芝麻叶则粗柴有筋。采摘回来一背篓一背篓的芝麻叶,扣在蒸馒头用的大锅里加上水来烧开了淖。淖好的芝麻叶便成了深褐色,用手团一下褐色的汁液顺指缝下淌,用笊篱捞出芝麻叶滤去水,这些芝麻叶要趁着湿软在黄土地上揉搓,用土气来除苦增香。揉搓好了就撒在黄土地或者马路上晒干,晒干后封装起来留着来年春季缺少青菜的时候吃。芝麻叶主要是针对面条而做的干菜,不知道这种干制法经过了多少年的传承一直流传到今天,也略显了面食人民的智慧和居安思危的意识。

    不像南方吃米饭那样,菜和饭分开来吃。邓州人吃面条差不多都是将菜和面条拌在一起,盐味适中做出自己想要的味道。外地人除了不理解菜和面条放在一起的吃法之外还不理解吃面条的人何以对大蒜情有独钟。很难想象到了正午时分,千家万户都端着饭碗一起吃面条的盛况。但这景象却在日日上演,长盛不衰,祖辈带着孙辈,母亲带着孩子,吃午饭的时候聚集在村庄某一些特定的树下,石桌边,边吃边聊天。我遇到的外地人对此大惑不解,总追问我你们为什么不在自家的桌子上吃?我说这是因为这个地区的人个性洒脱,为人坦荡。他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咂舌。

    一年到头吃不够的面条,每一个农妇都有自家面条的食谱。春天里用芝麻叶或者萝卜缨子做成香喷喷的糊汤面,夏天用苋菜或者红薯龙头做了过水的蒜面,秋天的炒豆角蒸面或者辣椒番茄汤面,冬天的炒萝卜丝糊汤面。每一家农妇都有经过自己摸索拿手的面条制作工艺,每一种做法都渗透了本土饮食文化的发扬传承。朴实的邓州人得益于自家传承下来的面食,吃饱了肚子修身齐家。吃了本土的面条,身在外地的勤劳的邓州人骨子里也有了做面条时候的中和――不干不湿,不卑不亢。

    那些苦难时期的简单饮食,譬如整个弯腰割麦子的农忙时节,因为母亲没有时间买菜做饭,我姐姐每天做白水煮面条,吃的时候仅仅浇上一勺蒜臼捣出的红辣椒浇头也能美美的吃上两碗填饱肚子。

    而现在一看到面条,就想到母亲做过的那些面条,以及奶奶吃完一碗面条将碗高高举起让碗里最后一滴汤水流进嘴巴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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