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八十年代很是流行的大头皮鞋,是妻子秀秀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定情鞋。
那双大头皮鞋,已有十二年的历史了。尽管秀秀把它保养得很好,可掩盖不住它式样的陈旧,皮革的劣质,做工的粗糙,秀秀每天把它擦得锃亮锃亮,可它已经久久地被搁置在鞋架不显眼的地方。
当时,他还只是公司的一个小职员。他对那双大头皮鞋喜爱备至,几乎每天都要穿着上班。他穿上它,感觉到秀秀对他的那份无言而又深沉的爱,走起路来很踏实,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记得几年前,他和秀秀一起逛街。他看到柜台上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皮鞋,他却不屑一顾。他抱着女儿芳芳,曾深情地在秀秀耳边说:脚上的大头皮鞋是他最爱的鞋子,也是他的幸运鞋,穿着它会平步青云,一路发达的。秀秀幸福地笑了,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似乎那双鞋真的给他带来了幸运。他一路走得很顺,从小小的职员干到现在的一家大型知名企业的副总裁,他成了一名年轻有为的上流人物。随着地位和名利的双收,可他却对那双大头皮鞋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了。
生活平淡如流水般的乏味,他觉得和秀秀的婚姻正如那双大头皮鞋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和亮度。回到家里,他总是看见系着围裙的秀秀素面朝天,胡乱地挽着头发,脸庞渐已失去圆润,慢慢地完全褪变成一个忙碌的家庭主妇,他的心里失落落的。
他刚四十来岁,正值一个成熟男人最有魅力的时期。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交往的不是位居显赫的达官贵人,就是一掷千金腰缠万贯的富翁,也有不少青春靓丽的美女不时抛来暧昧的诱惑。
慢慢地,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可不管他回来多晚,秀秀总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从不喝酒的他,有时醉醺醺的,身上还有女人的香水味道,秀秀却从不过问什么,总是帮他脱掉外衣,轻轻地挂在衣架,递上一杯暖暖开胃的姜茶,端上一盆温度适宜的洗脚水,慢慢帮他擦洗干净。
有一段时间,他一个人时常坐在花园里。他学会了吸烟,还有模有样地吐着烟圈,还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他有时望着那双大头皮鞋发愣,他会想如果不是有可爱的女儿芳芳,他和秀秀的婚姻是不是像那双大头皮鞋名存实亡了。
秀秀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变化,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温柔贤淑体贴,那样的气定神闲。即使他心情不好,脾气急躁地发几句怨气,秀秀也只是淡淡的一笑。
后来,他爱穿一双欧式新款皮鞋。那是一双款式新颖,色泽油亮,皮质很好的皮鞋。他觉得穿上以后,正如那个送他皮鞋的叫靓靓的女孩一样,给他一种别样的爽心悦目的感觉。每天上班前,秀秀还是帮他擦亮皮鞋,整理好衣领,微笑着目送他出门远去。
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浓情蜜意,缠绵动人的话语,他似乎从靓靓身上再次找回年轻的激情与活力,他在幻觉中渐渐迷失了。那一刻他已完全忘记了那双大头皮鞋,他觉得靓靓送给他的那双皮鞋才是他最合适的婚姻鞋。
靓靓已催了好多次了,也闹了几回。可他每次面对忙碌温和的秀秀,却欲言又止。秀秀那双曾经秋水般的明澈眼睛似乎已洞察他的心思,平静轻声地问他:有事吗?他话到嘴边,却又咽回肚里。
靓靓下了最后通牒,声称他再不离婚,她就自杀,还扬言让他明天替她收尸。这下,他惊慌了,他相信靓靓对他的爱是真的,他相信她会说得出做得到的。那天,他心里矛盾极了,一个人就喝了很多酒,带着有几分醉意,他决定回家向秀秀坦白分手。
可是意外发生了,他出了车祸。医生冷静而又残酷地告诉他,让他做好一辈子拄拐杖的心理准备。他还没有死心,觉得心中有爱。于是,他总是翘首窗外,渴望着靓靓的出现。可靓靓始终没有现身,听说去了南方,还取走了他户头上所有的钱。因为卡上的密码原来是秀秀的生日,现在已改为靓靓的生日了。他心灰意冷,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秀秀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着他。每天喂他吃药,帮他翻身擦背,背他上厕所。他真怀疑,那么柔弱的秀秀那来那么大的力气。
他的心融化了。一次他看着秀秀忙前忙后的背影,他似乎又看到当年风姿绰约的秀秀,还有一旁为他削着苹果的女儿可爱的笑颜,这是多么温馨熟悉的场景啊,他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奇迹发生了。两年后,在秀秀无微不至的照看下,他的腿竟然慢慢好了,能够正常地走路了。他脱离拐杖的那一刻,秀秀喜极而泣,女儿也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感觉到家庭原来是如此的幸福温馨。
他再次出门了,不合适宜地又一次穿上那双大头皮鞋,路人抛来不一样的眼光,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反而觉得走起路来格外地踏实幸福。秀秀背倚大门,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悄悄地用围裙擦了擦眼泪。
《今日邓州.湍韵副刊》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