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 公 粮
―― 谨以此文献给我长眠地下的母亲
半上午的时候,父亲、母亲和我头顶如同喷火的太阳,手忙脚乱的把麦子装了麻袋,把麻袋码放车上,又拿井绳重新煞好,然后拉上乡道,排在了缴公粮队伍的后面,――就象昨天来时一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的向前挪移。
太阳端端的直射下来。今天的阳光比昨天的更毒,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座硕大无朋的蒸笼,缴公粮的农民们全都变成了离水的鱼儿,只有张大嘴巴“哈嗤哈嗤”喘气的份儿。突然,“噗通”一声,罗武群的女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四肢僵硬。缴公粮的队伍立刻炸了窝:
中暑啦,有人中了暑啦!
……
我们的粮车终于第二次挪移到了张明悛的面前。张明悛依旧是手里提着铁钎,面无表情的踱到我们的粮车跟前,父亲依旧是满眼紧张,死死的盯着张明悛的脸色。我和母亲站在旁边,也是紧张得嘴唇发抖,手心里满是粘腻的汗水。“嗤”的一声,张明悛把铁钎插进粮袋了;“嗤”的一声,张明悛又把铁钎抽出来了。这次,张明悛没有把麦粒扔进嘴里咀嚼,而是倒在掌心,轻轻的吹了口气,然后便随手把麦子倒回粮袋,大声喊道:
下一车!
父亲赶紧拦住张明悛,结结巴巴的说道:
哎,我……我们的麦子怎么样啊?――我们可是在太阳底下晒了整整半个上午啊!
张明悛头也没回,答了一句:
没看见一口气吹得我满嘴灰尘吗?――灰尘太大,而且还有石籽土粒!
父亲顿时满脸煞白,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蹲在地上,半天没有说话。母亲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他爹,他是说……又没验上吗?
*你妈的,你是聋子,没有听见他的话吗?你是瞎子,没有看见他的脸吗?
母亲木着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排在后面的农民开始七嘴八舌的喊叫起来:
没验上,赶紧把粮车挪走,让开道路啊!
怎么还占在这里,人家好狗都不挡道的!
……
父亲站起身来,用力压下粮车的车把,我急忙抓起出梢的绳子,母亲也赶紧跟在后面推着车帮。这次,父亲的火气很大,几乎没等我和母亲用力,他便独自把粮车拉得风快。我们退出长长的缴公粮的队伍,依旧是沿着乡道北侧折向来时的路,依旧是驶过一辆一辆满载粮袋的拉车,再次来到了蛇营村的麦场上。
站在场畔的白杨树荫下,父亲仰头望着那炽白炙人的太阳;半天,突然就声嘶力竭的吼喊一句:
一定是老鸭子在张明悛面前告了我们的黑状!――老鸭子,我*你妈!……
母亲和我吃力的从车上往下抬着粮袋。父亲吼骂完毕,独自站在树下发愣许久,这才踽踽的去到蛇营村里,借来了两张簸箕,一面筛子,然后和母亲一起摊开塑料薄膜,在上面将麦子倒出,又簸又筛。我拿起一口麻袋,用双手和牙齿把口撑作三角的形状,让父亲或是母亲把簸筛下来的秕麦连同石籽土粒装倒进去。秕麦和石籽土粒装进麻袋的时候,涨起的灰尘杂着汗水,淌进我的口鼻,呛得我不停的大声咳嗽。
父亲和母亲就那样顶着灼人的太阳,浑身淌汗的簸呀筛呀,――直簸筛得满头满脸的灰尘,簸筛得汗水仿佛淌成了一条河,簸筛得吐口唾沫都杂着黑色的灰尘,簸筛得腰酸腿痛身体虚脱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太阳偏西的时候,父亲、母亲和我终于将麦子全部簸筛完毕,重新装袋,码在车上,再次拉上乡道排进缴公粮的车队,再次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前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