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公粮(六)

2011-01-21 14:22:03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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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六)

―― 谨以此文献给我长眠地下的母亲

 

太阳偏过头顶许多,光线却更加炙人,四周满是汹涌浮动的热浪,仿佛擦根火柴就能点燃。眼看我们的粮车越来越靠近粮管所大门,只有十多丈远的距离了,我索性离开父亲,独自穿过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走到粮管所门口,看张明悛怎样验粮。

张明悛是河东南谷县人。据张小泉的爹老鸭子考证,南谷县的张姓和我们村的张姓原是同一个宗族:当年张姓祖先从山西洪洞县搬迁过来之后,一部分人留居在了南谷县,一部分人搬迁到了我们村;所以,南谷县的张姓和我们村的张姓算起来,还能排上辈分。不过按照老鸭子的推算,张明悛的辈分有些偏高,我们村的人大都问他叫老爷、或者爷,最低的也得叫他叔。

今年春天,我们村的张姓族人派出代表去了南谷县一趟,和南谷县的张姓族人联亲。说是联亲,其实人人心里明白不过是因为张明悛在列营粮管所作验级员,缴公粮的时候可以多少给些方便。据说那天张明悛的爹高高坐在上面,既接受了我们村张姓族人贡献的礼物,又接受了我们村张姓族人虔诚的朝拜,直乐得满脸开花。联亲是需要花钱的,倡议者老鸭子就挨门挨户的收钱,每户五毛。收到我们家时,父亲说:

我家没钱!

老鸭子气鼓鼓的走了,走前留下一句话:

等到缴公粮的时候,你娃子就知道铧是铁打的这句话啦!

此刻,站在粮管所门口,我看到张明悛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夹着铁钎,踱到了一辆粮车跟前,――粮车主人正是我们村的支书“啊”。“啊”穿戴整齐,站在车边,不慌不忙的递给张明悛一根纸烟。张明悛接过纸烟别在耳上,然后面无表情的一铁钎扎下,抽出,倒出一把麦粒在手里看看,又扔几粒在嘴里嚼嚼,就挥手放行:

优等!

接过书记员开出的单据,“啊”并没有任何感激涕零的表现,只是双手背后,冲着张明悛微微一笑,便指挥两个年轻人驾起粮车,朝向粮仓门前的巨型磅秤驶去。

接下来,我就看到了宽娃和要娃。中午在粮管所院内轧水井前喝水的时候,我曾看到宽娃和要娃各自提着一捆啤酒,鬼鬼祟祟的钻进张明悛位于粮管所后排的住房。现在,宽娃和要娃眼睛满含深意的望着张明悛,脸上全是谄笑:

老爷……

张明悛依旧是面无表情,依旧是把铁钎狠狠的插进宽娃和要娃家的粮袋,依旧是倒出一把麦粒在手里看看,又扔几粒在嘴里嚼嚼,就开口说道:

一级!

宽娃和要娃立即眉开眼笑,一面接过书记员开出的单据,一面连声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然后便各自驾起粮车,快步朝向粮管所院内跑去。

张明悛每踱到一辆粮车跟前,他的身前身后都会跟上一大群裸着酱赤脊背的缴公粮的农民,而粮车的主人则更是紧张的眼巴巴的望着张明悛的脸色,暗自祈求他能够网开一面,高抬贵手,让自家的麦子顺利通过验收,顺利进入粮仓。

当然,能够真正顺利通过验收顺利驶进粮仓的车子还不到一半,另外一大半的车子不是因为麦里混杂的石籽土粒太多,就是因为干度不够,而只好被主人灰溜溜的垂头丧气的驾起来退出队伍,沿着乡道北侧走了出去,找到地方或者重新摊开晾晒,或者借来簸箕筛子,簸筛去其中的石籽土粒。

终于,太阳落山暑气渐弱的时候,我们的车子完全挪移到了粮管所的门前。张明悛手提铁钎晃到我们的车前,看了看车上的粮袋,又望了父亲和我一眼,突然就收起铁钎:

下班!

哎……

父亲嘴里咕噜一声,然而张明悛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只管夹着铁钎,昂首挺胸的走进粮管所,走向自己的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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