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古城路从丁字口影剧院,过铁碴山、文庙路、吊桥口、尿骚口、同仁堂药铺、老照相馆、花园街、打谷巷、大十字、百货大楼、塔院等,最后落脚南桥店。串珠一样多的门市铺,都是围着大十字为中心生发的枝芽,要论店铺稠密和商业繁荣,十字街一直被邓州人置顶。
十字街的古老要从远古说起,据传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夏朝,都城就在邓州。只是,古城在后来的战争中被摧毁,待明朝复建新城,至今也有八百多年的建城史,具有阅读邓城近千年故事的资历。尽管城区被后人层层铺展,扩到了内外城墙,冲到了湍河彼岸,但十字街仍然是邓州的商业鼻祖。从文学意义上,是城池或市井的最深处。若你在十字街串游,不知哪一脚就会踩着历史名胜,也不知哪一步就进入了古邓的历史传说。
十字街下去那些曲里拐弯的里弄胡同,也是生意人眼中的黄金地段。从十字口分支出来的小东关、小西关,聚邓州风味小吃和日杂百货于万象,为历来众商家的聚散地。曾经的金货铺也是在大十字转角处火红起来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街道不仅有国营的机关和门店,邓州所有民间作坊和摊贩都落雁滩似的栖于此。外地生意人也把头削得跟锭钎似的往这街上挤,好像离开这条街做生意,就像唱戏走了板那样不靠谱。有街谣:大十字,金货铺,离街远了卖红薯。意思是开在十字街上生意才能兴旺,离了这块风水宝地只能干那卖红薯的小贩儿。七十年代之前,邓州还没建百货大楼,十字街还停留在敲糖锣的、耍猴的、卖花喜蛋的、鞋底换打糖的、小炒面、豆腐脑、馄饨摊,随便凑合个小旮旯摆出摊子,原始而质朴,生意照样火红。泊在街边的架子车(拉车)、三轮车、麻秆摊位、被单子棚、烧饼灶、豆腐挑子,相互厮守着夜半的孤灯,第二天破晓时辰,街头就像涨潮一样沸腾起来。
生意人的喜乐和赶集人的知足,尽在街市转弯的烟火里酝酿。
那时街道窄小,摊位有限,逢年过节,十字街千百摊贩涌街头,挤得下个脚都困难。你想骑个自行车过街,需要双丢把腾出两手往前扒人肩膀,不然你就是把车铃摇碎也没人让路。那时,人们经营的项目大都跟生活接地气;那时,牛羊猪肉不注水,鸡鸭是农家散养的;土生土长的农副产品,白菜、红薯、萝卜、南瓜都是不错的年货;那时,十字街店铺小如麻蜂巢,漏风的铺板门上钉着铁锁鼻、门镣吊,内有门栓防夜,门下有尺把高的门槛,将店铺和街市隔开,也挡一下街上污水别进家门。每遇有买主进店,先看门坎高度,别绊倒了人,再小心看清码在墙边的铺板,那尺把宽的板子随时会倒塌过来,砸出倒霉故事风传七街八坊,会在老字号名声里潜下不良风水。七十年代初,十字街建起了国营百货大楼,窜上了那个年代邓州的建筑地标,也成了方圆百里万众齐奔的购物天堂。当时的营业员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从一句顺口溜上看出,有多么的体面:章子疙瘩方向盘,不如一个营业员。特别在百货大楼工作的营业员,简直可秒杀戏剧明星和劳动模范。
十字街还有老字号油坊,把装满麻袋的时令芝麻籽码到后墙,紧挨门口支起大铁锅炒芝麻。传统的芝麻榨油时随风飘散,一条街都沉浸在香味里,谁与油坊搁邻,少不得美滋滋地,每天不知多赚了多少。下去十字街往北百米远,有邓州唯一的国营照相馆, 一个留住岁月容颜的所在,其故事更具青春魅惑,进去拍照的大都是女性。女人的美,总是跟花期一样惊艳,也一样短暂,谁不想坐到镜头前,把时光和娇容一同定格,把瞬间与永恒一起镶帧呢。
到了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呼呼地灌进街来,人们温饱了,有钱了。大十字先火起来了吃穿,街上布匹服装占主流,日杂百货成为非主流,进入街市就能看见大红大绿的布匹高高挂起,渲染的色彩极像古代戏坊那样撩人。精明的布店老板要合伙搭档个好裁缝,等顾客进店撕一段如意布料,当时量体开剪,三五天来取成品,不愿撕布喜欢穿流行的人,直接去商店里试,一家一家查户口似的,看中的就货比三家再三砍价,才肯掏钱包。各门市都走到新时代之后,图视时代也没商量地进城了,就像冬春换季,二者都不相兼荣,只有新季催旧岁。新市面在八方兴起时,却让戏剧业大幅降温,十字街塔院边有一座古老的剧院,是越调剧团专用的舞台,剧院被拆,老戏院已被新时代的潮流冲垮了,空留古戏剧里的角们,寥落在不为人知的城市里,把苍老的表达缩到最小窗口,深藏巷尾老宅。几年前里边还有老演员痴情地留守,聚一起扎堆暖场,唱豫剧、越调和地方曲剧,我去听过几场,一曲终了仍心意沉沉,不知道怎样消费他们晓风残月般的幽古情怀。随时光逝岁,他们极像落寞于砖地上那不顾枯荣的苔藓,悄然、无奈,却没料,他们每一招式都在点亮我,让我感到小城的文化底蕴和诗意,并没走出城头。
论邓州商业区,不论古城路还是文化路,都找不出几家像十字街上那样的老字号生意,本土经营,自家房宅,在黄金旺角里一守数百年,精明地演绎世代生意经。若再论邓州其他名街景点,哪个有古城路的年岁悠久,传说深繁,故事众多呢?无论你怎样点赞那些花红柳绿,都是现代人从大自然里搬迁过来的睛翠接荒城。
古城路应从商业街的局限上出列,她承载着小城综述,集历史沿革、民俗风物、生意人文等多种元素的记忆大成,被她牵着的故人心,无论走到天南地北,都不会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