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星光厂
2015-06-08 10:56:36
作者:朱可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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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进星光厂,是2015年春节的第二天。天气有些阴冷,我穿过生活区,要到篮球场附近,等待一场节庆群众文化活动的开始。 可能是春节的缘故,四周显得极为安静。有三两个老人在晨练。粗糙不平的地面年久失修,呈现出满目疮痍。一栋栋老式建筑陈旧而又简陋,透出无助的苍老。这真不是三十几年前的那个星光厂了。 那些年,星光厂是这座小城的荣耀,它给这座闭塞贫瘠的小城带来的荣光有目共睹。森严的大门警卫让人们对这个兵工厂充满了好奇。那时的厂子神秘,敞亮,澄净,富裕,静穆,每天规整的早中晚号声能响彻整个小城。那时候,厂子里走出的高挑、白皙、优雅的妙龄姑娘和隐含着晦涩敏感的兵工话题,也是小城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由于当年住家就在星光厂附近,这里自然是我儿时最好的乐园。在干净整洁的厂区里玩耍,喜欢在橘色的路灯下捉蛐蛐,到厂里买好吃的老冰棍,跑到商店买新鲜的奶糖,厂里所有的建筑泛着新鲜的光亮。我的一位同学,特别喜欢集邮和收藏糖纸,她的书本里夹着各色各样的糖纸。那些花花绿绿,色泽鲜艳的纸片片带给她无以伦比的欢乐。她曾自豪地说,她搜集到的所有最漂亮的玻璃糖纸,都来自星光厂的垃圾堆。我的同学是当地的,家境也算殷实,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垃圾堆里扒拉着皱皱巴巴的糖纸,而丝毫没有显现出邋遢和肮脏。那些鲜艳高级的玻璃糖纸所包裹的糖粒无论如何在小城里也买不到。就是那些漂亮的糖纸让我们儿时对星光厂充满了敬畏和向往。 从厂子里走出的人们来自天南地北,他们为了国家建设而走进小城。他们的生活与这个小城有了关联,小城也因此变得生机勃勃起来。走在大街上,你会准确无误地指出人群里的那个星光人,无论是他们温软的普通话,还是他们得体的举止和穿着,都不同凡响。我们的学校里,会有一些星光厂子弟,他们良好的教养深得老师的赞赏和同学们的艳羡。一些调皮捣蛋的本地生,总喜欢给操着普通话的星光女生起外号。那些女学生大多干净文雅,温柔安静,举手投足之间会流露出不一般的韵致与孤高。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略带粗糙和懵懂的“歧视”恰恰是一种自卑作祟下的暗恋与喜爱。 星光人有序的生活及工作性质引起了小城足够的注意力。他们高质量的生活追求,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曾硌疼小城自卑而无助的神经。小城与小城中央的星光厂成了两个截然分明的世界,它以独有的模式引领着小城的发展,包括它的一些文化娱乐休闲设施,比如舞厅,剧院,体育场,公园等,吸引着小城里的人们蜂拥而至,精致的星光厂走在小城的前列,甚至,在某个时期,它主宰了人们的审美,而且站在了流行的前沿。 质地光鲜的星光厂看上去与小城有些距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开始与小城有了交融,他们喜欢自己的孩子与当地的学生有交往。我曾被班里的一位女生邀请到她家做客。她的父母分别来自东北和西北,均为高级工程师,都是瘦高个。他们两居一室的房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夹杂着一些中药味。她的母亲身体不好,好像是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我见到了她躺在床上看书的母亲,卷发,高鼻梁,深眼窝,五官精致,浅浅的笑着,气质十分迷人。家里的壁橱上放着一只深褐色的木头箱子,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微微的泛着清冷的幽光。女同学告诉我说是远在大漠里的外公留给他们的。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外公从西北邮递过来的驼毛棉夹,套在身上,眨巴着骆驼样的美丽大眼,在屋子里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很兴奋。一米多高的桌子,她轻轻一跃,就稳当的蹲在上面。她母亲无声的笑了,思乡的情绪氤氲在一片苦香的草药味儿里,异乡的无奈和疼痛让那位母亲脸上带有一丝忧郁和悲伤。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站在生活区的篮球场边,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却还是有些陌生。我的那位大眼女同学居住过的楼房还在,但早已经人去楼空。墙体寂然站立,仿佛还残留着那位女生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她柔软灵巧的身躯被驼铃声牵走得很远。灰色的建筑映衬灰色的天空做背景,单调枯燥。几只寻食的飞鸟停落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大树裸露的根部在寒风中发抖。星光厂呈现出与节日气氛极不协调的冷清、萧瑟。曾经轰动小城、人头攒动的游泳池此时躲在一排低矮建筑的身后,也许是面目全非。池前的俊男靓女被时光隔离,那一汪碧蓝的池水,搅动了那个时代,荡漾了多少青春年少的心。 多年延续的广播按时响了。很快,有人开始朝篮球场走来。依然是一群年轻人,但是,是如此的陌生。他们懒散的站着,说着话,他们要为春节的一场文化活动做准备,却没有丝毫的星光味儿。 如今,厂子里熟悉的熄灯号声偶尔还会飘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在摩天大楼的缝隙里穿梭,带着水泥钢筋的坚硬与生冷,仅仅是一霎那,却总能拨动心灵的那根琴弦,柔软而绵长。 我们在不可捉摸的世界里游弋人生,荒谬的时间会改变一切,有些东西它肯定是存在的,而我们却把它遗忘了。比如说,星光厂,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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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哀思
2015-06-08 1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