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公粮(七)

2011-02-02 09:12:19 作者:张书勇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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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七)

―― 谨以此文献给我长眠地下的母亲

  

太阳躲在了西山的那一边,大地的余温尚未散尽,空气中的热浪依旧灼灼逼人。我按照父亲的吩咐,沿着母亲来时的小路,独自走回到了家里。

父亲是让我回家取饭的,――他还得继续守着粮车。我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大黑,母亲正坐在灶下烧火做饭。我和二弟、三弟一人掮着扁担,一人挎着水桶,一人盘着井绳,去往井上抬回两桶水,倒进檐下的缸里,然后,二弟和三弟就疯跑得再也没了踪影。我刚要坐下帮助母亲烧火,突然,村南的地里传来一阵猪的嚎叫。正在灯下搅着面糊的母亲打了一个激灵:

是咱家的猪在叫!

母亲说完,丢下碗筷,推门跑了出去。我赶紧起身,追在母亲的后面。母亲和我涉过一道浅浅的小溪,跑到村南的地里,果然是我家那头半大的猪。原来它竟趁着我们忙碌,跳过低低的猪圈围墙,踅进杨岗村的地里寻摸遗在地上的麦穗吃,结果中了杨岗村一群男人的埋伏。这群男人全都随身携带锄镢镰刀等农具,此刻正在空阔的庄稼地里,正在一片影影绰绰的夜的暗幕里,疯狂的追逐着我家的猪。我家的猪一面左冲右突,一面发出恐怖的嚎叫。后来,一个男人高高举起镢头,一下砸在我家的猪的脑门上。我家的猪痛苦的嚎叫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我家的猪被打倒在地的时候,我和母亲刚好赶到。看到几个男人提起猪的后腿,把猪的身体顺着尚未盘去麦茬的地面拉走,母亲哭着跪倒在地:

老少爷们,求求你们放下我家的猪,我家一年的油盐和娃们的学费书费全在这头猪身上啦!――你们的地里又没有了庄稼,它能吃些什么呢?……

然而杨岗村的人们并不听从母亲的话,一个男人竟从腰里摸出镰刀,照着猪的肚子和腿上砍去。猪的四蹄和脊背被一双双大手按着,挣扎不动,嚎叫得越发厉害了。母亲和我扑上前去,却被粗暴的推倒在地。母亲和我一次次发疯一般的扑上前去,一次次被冷酷的粗暴的推倒在地。我和母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鬼魅一般的男人挥动镰刀,把我家的猪活生生的割成一块一块的肉,然后每人扛上一块,扬长而去。

母亲伏在地上哭了许久,我才搀着母亲坐起身来。月亮升上来了,是瘦得可怜的一抹指痕。母亲伸手一摸,地上满是温热的混着泥土的猪血。母亲再次的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扶着我的肩膀,走回家里。

当我把母亲用最后一瓢发霉的黑面烙成的芝麻锅盔揣在怀里,走出家门,走到山墙根处的时候,母亲远远的站在大槐树下,叫住了我:

娃,见了你爹,千万别说猪被人家打死分肉的事情!……

我在黑暗里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唰唰的流了下来。我清楚,一旦父亲知道我家的猪竟被打死,连肉也被分去,不把母亲往死里揍才怪!我一面淌着愤懑的泪水,一面迈步朝向列营粮管所走去。

景河村北的水坝是我去往列营粮管所的必经之路。我回家的时候,天并不是很黑,而且路旁的庄稼地里还有忙碌的农人;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快要半夜了,尽管头顶挂着月亮,天却黑得厉害,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远远近近又不见一个行人。走到水坝附近的时候,四周仿佛传来一种怪异的嗥叫,直令我毛骨悚然,凝声息气。突然,水坝中间“哇”的一声怪鸣,吓得我没命的奔跑起来;跑出很远,这才听到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原来是一只水鸟。我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减慢了脚步。

黑的白杨树的阴影下,缴公粮的队伍依旧排得蛇一样长,看来这些农民是要在这里过夜了。摸黑走到我家的粮车跟前,父亲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怒气冲冲的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

妈的,你想饿死老子啊?一去没个踪影,这都快要半夜了,你他妈的才冒出来!……

我把散发着霉味的黑面锅盔递给父亲,这才腾出手来,走到一旁使劲的揉着被踢得生疼的屁股,――但我终于忍着,没有把我家的猪被别人打死分肉的事情告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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